“关押你?”
南宫祤白了她一眼:“是牲畜。”话一出口,又觉得是在骂自己,他解释道:“师父常用牲畜试毒试丹药。”
她轻嗤笑了一声:“所以,咱们现在,就跟牲畜一样,任人宰割。”
他想了些什么,忽然再次走近她,她果然又溜达到另一处,地面上有把匕首,他在靠近她的时候,不小心踢到,然后无意间捡了起来。
她眼睛一瞄,心跳提速,溜得更远。
他很是不满:“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这洞口冷,我走路热身。”
他不再围着她绕圈,像捉小鸡似的,他走了几步,坐在了石板上,对她道:“过来。”
玲珑斜了他一眼,仿佛当她傻一样的,这个破地方,她可没把他的话当命令,却还是问道:“我为何要过去?”
他把匕首随手嵌在石板缝口,又道:“你不是说冷么,也许我身边,会暖着一点。”
她扶着墙,差点没站稳。
这蹩脚的理由,是不可能把她骗过去任人宰杀的。
她懒得理他,丝毫不死心,又四处查看了一遍,依旧无果,果真找不到出口,她拿手敲了敲石壁,思绪万千,忽然有了念头,她心底忍不住,旋身一转,问他道:“我在这里说话,白萧笙能不能听得见?”
“不清楚。”他给她三个字答复,毕竟,他以前也没有在这里被关过。
却没想,玲珑一转身,瞎指一个方位,出口狠骂道:“白萧笙,你这老匹夫,老贼子,待我出去,我一定让龙姐姐破了你的水阵,再拆了你的院子,把你当牲畜关起来,看你如何嚣张。”
“老滑头,糟老头,你听见没有?再不放我出去,你的什么水阵丹药,可都保不住了,还有你这爱徒,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把他杀了。”
玲珑踢了一脚石壁:“老东西。”
……
南宫祤听得是目瞪口呆,这女子当起泼妇来,也很是一绝。
骂完之后,玲珑闭了嘴,闷闷不乐,一回身,便又看着他,他依然端坐,她绕着圈圈端详着他,却不过去,而他被人这般观赏,自然不悦,道:“你再怎么看,我也不知如何出去。”
她摇首道:“命在旦夕,赵公子仍镇定自若,我是佩服。”
临死关头,不慌不乱,还自带威严气势,不愧是她口口声声说喜欢的男人,方才出糗,大概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许,他没想动手,不然早就一把飞剑丢过来取她性命。
“这话,也不妨送给你。”他音轻飘:“你早就醒了,也知道我要做什么。”
所以,她才处处避着他。
“可你一直没动手。”
他眯了眯眼睛,望着她,亦是非常坦诚:“若你没醒,我会杀了你,你也不会痛苦,但你醒了,却不能动手了。”
她心口跳了跳,亏她刚刚心底还夸他是君子,下一句就给她打脸,果然是没半点良心,她丝毫不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假,但她却不是很明白:“为何不能动手?”
“你死前,也许我应该给你留点面子。”一言不发直接动手毕竟太过狠辣血腥,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再看她反应,岂不是更好玩。
“在你面前,面子这种东西,我早就荡然无存,你何必顾虑。”她扬了扬眼角。
他对于她的这种自知之明,也是默许,沉吟了半久,才问:“你的血,真可解毒?”
想确认是否可行,避免误杀,这点她很理解,当然也诚恳用一个字回答:“能。”
他立即又问:“那你会怎样?”
“我么,我自然是往棺材里一躺,十六年后,又是一条红颜祸水。”她摸了摸袖箭,好在白萧笙没搜身,她该有的东西全都还在。
南宫祤心知自己师父并非心慈手软之人,与冥解忧又有上辈宿仇,自然不会太在意她生死,若真有其它法子,师父也不会迫到要他杀人取血的地步。
如今,虽然听到她亲口承认可行,他还是此事觉得荒谬,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这样子,并不是撒谎,难怪,薛小成宁愿挨打,也宁倔不说。
如今想来,才觉薛小成是真的有护她性命的决心。
玲珑站了许久,方才一摔,腰还挺疼的,此刻又抬头,琢磨着他的脸色,他似乎已经信了她所说的话,然后,他便没再说话了。瞧着他这样,她心底竟生出一丝怜悯心软,心中很乱,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正不正确,但没办法,话已出口,把牙一咬,只能继续下去。
不知他想了什么,忽然把目光抬起来,刺冷冷道:“临死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或者,想做的?”
果然,在想着怎么杀她。
“和你一起被关在这里,也许我应该喝酒助兴,一醉方休,难得赵公子你也有被人拿捏欺负,束手无策的时候。”玲珑望了他一眼,旋即,又瞥见他手边的匕首,她若有所思。
“此处无酒,让你失望了。”他眼眸稍暗,同她相处很久,也有几次同她共饮,却从不知她一醉方休起来会是何模样。
她眉清目笑:“但此处有你,也足够了。”
他的目光移了移,定在她身上,他一直琢磨不透她,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都已亲口说出要杀她这种话,她却还如此不正经。他沉声道:“命都快丢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她摸了摸袖子,开口:“怎么是玩笑,临终之前,再不说,今生今世便没了机会,其实,我待你有一片痴心。”
“这话,我怎么听着不真。”他瞄了瞄她的动作:“如何证明?”
她伸出三根指头:“日月可鉴,我关玲珑痴情于面前之人,句句真心,若有一句虚言假语,便与自己心爱之人生离死别。”
听着她这话,他微微扬了扬嘴角,为了保命,她可是无所不用其极,他道:“如此,你上次所发毒誓,不该对我有非分之想,现在该应验了,但此刻却并无天雷劈你,可见这些毒誓,不定有用。”
玲珑抽了抽嘴角:“感情之事,只可意会,你总不能,让我剖心挖肺来证明。”旋即,她叹了口气:“很可惜,你心中有别人,自然瞧不见我这颗痴心。”
他冷道:“你口口声声说钟情于我,却又时时刻刻想着勾搭个好人嫁了,你心猿意马,痴从何来。”
“我与薛小成清清白白,你别诬陷我。”再说,她也从没承认薛小成是好人。
“薛小成,你只怕看不上。”他抬眸,补了后头一句:“我说的,是皇甫衍。”
对于前一句,玲珑默然点头,确实,薛小成那小子只能伶出来打架,然后找点乐子玩得开心,其他的,她根本不去想。
至于最后那一句,提到那人,她按了按跳动的心口,这一瞬间突如其来的话,让她很难去对那个人定义什么,总之,那人又倔又傲又不听劝的,很难缠,她只能道:“我跟他,一点都不熟。”
不熟么?
他怎么都不认同,清亮了目光,他又提了一个人名:“那韩馀夫蒙,你也不熟么?”
玲珑抬头看他,面色微寒。
这个人,是她最怕人提起的。
哪怕她记忆不全,却还是会偶尔感受到,那种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撕心椎骨之痛,仿若有什么东西,是她原本不该忘了的。
南宫祤看着她的手被握的极紧,甚至还有些颤抖,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果然,真正在乎的人,表现是不一样的,片刻,他才继续说下去:“他在九泉之下,当真希望你再嫁?”
他还特意咬重了九泉之下四字。
她微微闭上眼睛,她明白,他提及韩馀夫蒙是何意,想打击她,想找出证据证明,冥解忧有过的男人,多了去,又怎会对他有丝毫用心。
可是,她是关玲珑。
尽管在他眼里,并无区别。
可是,有些话,她自己可以说,别人可以说,但唯独,他是不可以说,不能说,也不可以这样步步试探她,出口伤人。
实比锥心之痛更难。
待她平复心情再睁开,松开紧绷的手,下一息,却是轻笑出了声,只说:“与陈王后逞口舌之快,是我不对,你对我的话不必反复提醒又鞭策,至于你说的这个人,我早就忘的一干二净了,我往后如何,不由一个死人说了算。”
他收回视线,却是轻轻一嘲,第一次提及这人,她怒极出口赶他,眼下再次提及,她却是故作坦然,装作无事,把自己彰显得薄情至极。他突然明白,这也许才是她对待感情应该有的认真,会生气,会怒,会遮掩,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表达出来的痴情心意。
她一次次对他所言的钟情,什么都不是,不过是她一时兴起,需要而已。
他轻轻凉凉道:“忘了,不代表不存在。”
清了清嗓子,她将方才的言语抛于脑后,收了收袖子,才道:“我不想在你面前谈及他,但我对你,却有用心,若你质疑我,真的一点都感受不到,你也可以拒绝我,也好断了我的痴心念想。”
听着她这不着调的临终善言,他只能感受到她不可一世的嚣张态度,仿佛在告诉他,她对他,有那么一点用心,但这点用心,在她心中并不会排在第一位,而且丝毫不会影响什么。
他亦是说道:“有些话,我无意伤你,却还是有必要一说,感情之事,是我最不屑也不想要的,不论你是否有真心,我并不那么在乎。”
她面有笑意,阮姑娘待他的真心或许比她更真,他也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得到这样的答案也不足为奇了,这大底是对她最彻底的拒绝。
她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别扇:“临死前,你有何想对我说的,或者,想做的么?”
“确有一件。”他想了会儿,摆了摆衣衫,抬头道:“王后今日只是行事荒唐,并不是有意杀你。”
对,陈悯知不是有意,可要不是薛小成拉她一把,说不定,她就得无意死在陈悯知剑下了,瞧,她猜的准,他一定会为陈悯知说情。
她一笑了事:“小事而已,一个微乎其微的人,也没放心上。”
他先是嗤之以鼻,一个夏朝王后,在她眼中竟是微不足道,随后他皱眉:“你不计较?”
她轻展面容:“我记得,你曾特意叮嘱我,后宫之中,我动谁都可以,除了王后。”
“随意一语,你倒记得深。”
“你那不是随便一言,是警告。”
他声线略沉:“你不怪她,那你便是在怪我了,你若有何怨怼,可以提出来。”
“陈王后出身名门,心气高傲,多年来独坐后宫,而我一个出身乡下的女子,却骤得君王之宠,我是威胁,也是对她的折辱,她有意害我,在情理之中。”玲珑眉眼微谑,望向他:“而你,明知她善妒嫉恨,也知道她一定看不惯我,但你并未阻止,甚至推波助澜。”
他低了低眼眸,原还以为提及此事她至少会怒不可揭,却没想竟丝毫不在意,倒是还嬉皮笑脸,他能查出来她怎么进的宫,她也能瞧的出,他的提防试探。
不错,她初进宫时,他并不知她到底有何用意,自然需要一个人来扰乱她,陈悯知对他身边的女人如何心性,他最是清楚不过,那一句不可动王后,他也是怕陈悯知做的太过分迁怒于她,而她在晋国,以心狠手辣著称,他是怕万一……
可惜,不一样,跟他预想的不一样。
陈悯知明上不问琐事,实则暗中处处针对她和章惠,他是知道的,让她手抄佛经,埋下巫蛊之祸,趁她带纪思尔出宫故意去劫人,在春红楼对她剑剑杀招,还把茱萸推下楼,更甚,调换太后所赐汤药,散布她伤风败俗的谣言,这些他也全知道。
可他料不到,面对巫蛊之物,她想也没想就彻底销毁,丝毫不设心计反击,倒是用嚣张的态度找王后理论,还大言不惭的在佛堂面前祝他福寿安康。他不知,她讨厌喝药,身子颓败,不剩多少时日,他也不知,她对那些谣言说着当耳边风,其实是很在意的。可他更没想到,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再收不住了……
陈悯知今日当他面动手,是他实所未料。
可无论她面对什么,她在他面前从未提过王后半点不是。
他不解道:“我纵着她,却有我的不是,但你任她胡为,不为自己有半句辩驳,只仅仅因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么?”
玲珑摇首:“你们再怎么不合,她毕竟也是夏朝王后,除非她罪大恶极,你定会首选维护她,我不大爱动脑,懒得花心思做什么,只要她所做的在我容忍范围之内,当给你个面子。”
“她要杀你,也在你的容忍之内?”他挑了眉色,有那么瞬间,看不透她。
“想要我死的人,数不清,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现在,连你也要我死了,反正啊,你们总有无数的理由,认定我该死,习惯了,我根本不在乎。”玲珑想起从夏至晋来一路的种种,她的仇家,不计其数,有些露出了杀意,有些还不曾出现。玲珑声音微轻,抬眸道:“我该说的说完了,你是不是要动手了?”
而听到最后,他已是面色动容,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容得下她,这也是他一直不曾公开她身份的原因,相较于她的故意接近,他已足够仁慈。
他端然坐正,只抬了下手,朝着她道:“过来。”
“我为何要过去?”她仍有警惕。
对于她的屡次不为所动,他已很是不耐,没了好言好语:“让你过来就过来。”
他这番语气,她深刻怀疑,他是不是剧毒快要发作,狂躁不安,不然,他说过去就过去?然后顺手把她宰了?
她敛了敛神色:“让我过去可以,你把匕首丢过来,不然我不放心。”
他看向她,音轻如:“你是怕我?”
“怕,当然怕。”他虽然中了毒,但若论身手,也是可以一刀抹她脖子,她得赌一次命,白萧笙那老滑头,她必须得好好诅咒一番。
听得出她极其敷衍的语气,又见她手握得极紧,仿若下一息他敢做什么,她就能把袖箭甩他身上,他哼道:“如此违心之言,你好意思说的出口。”
他知道,她刚刚睁眼醒来那片刻,是惊惧至极的,她是怕的,怕他会选择保命而毫不犹豫杀她,而现下,她这不是怕,根本是要先下手为强。
她撇到他看她手腕袖箭的眼神,倒是一点不惧,她放了口气,把手挪下来,只是,很奇怪,越是在心上的人,越计较得失,越难经得起玩笑。
他把身边的匕首拔了出来,握着刀柄,指腹在锋刃上轻滑而过,他说:“你认定,我会杀你。”
“是。”她承认:“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也许会念旧,可你是夏朝之主,夏朝内有端王复生代渠叛乱为忧,外有晋国高骊为患,月前奴桑旧将又在宫中上演了一场好戏,如今最是紧要关头,你若把自己的命丢在这里,不仅对不起夏朝列祖列宗,也对不起你自己多年心血,你活着,早就不是为你自己了。”
他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很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