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近十年来,不知为何来雪国的蛊虫突然间多了起来,商颜派人去查访,最后发现雪国蛊虫的培育时间不知何时竟缩短到原来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商颜隐隐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再加上雪国一直不怎么老实,在西境骚扰不断,便趁机会向皇上谏言,派阿墨一举扫平雪国。
这场战争结束的时间比预想中的要晚,商颜猜测阿墨一定在雪国发现了什么。
“是有一些发现,”阿墨从窗边收回了思绪,缓缓道,“我查到那些蛊虫是雪国王室培育出的,不过具体怎么培育的并没有查到,打到雪国王宫的时候,有价值的线索都被烧了。甚至,我连一个蛊虫的虫茧都没有找到。”
“这就奇了,”商颜扶着下巴思索,“按之前蛊虫的数目来说,绝不可能那么快全部销毁的……”
“此次的俘虏里也有王室成员,不过我并不指望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阿墨回到桌旁,袖里修长的手指拎过茶壶给两个人斟上了一杯。
当阿墨攻开雪国宫门的时候,令他惊诧的是里面居然没有人,是的,没有人,没有一个活人。
他原本以为这些骄傲的贵族早带着自己的财宝四下逃窜,可他眼前所见的却是尸体遍布的一座死城。
当他环视一周后,他明白过来,这些宫殿里主人,宁可先杀掉自己的妻子儿女,然后再自杀,也不踏上敌国的土地,受敌国人的折辱。
“那些人竟然这样高傲?居然宁折不弯!”商颜听了也不由得惊叹,之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些骄傲的雪国人,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正,始终不愿与外族通婚,任凭这个国家的人口衰落下去,即便最后被北国消灭,他们也不愿踏上敌国的土地。
“如今雪国已灭,只有东南方人类建立的大靖。天下一统,指日可待!”商颜眸中火光闪动,满是炽热,“阿墨,我们这么多年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是啊……”阿墨放下茶盏,深邃如海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破碎,他的声音飘忽而哀痛,“四海将平,不枉我手染鲜血,罪孽如海……”
“太子对你的信任,只怕已经超过了陛下。”良久,商颜似是随意地说道,“我试探过他几次,他对你的依赖很强,你是要把他教成仁君吗?”
阿墨淡然答道:“把他教成一个心思诡诈的人只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把他教的光明磊落,才能更好地控制他,不是吗?”
“你心思奇诡,我一直不懂你。”商颜笑道,俯身靠近他,拿着扇子在对方胸前画圈,姿势分外暧昧,“你这冷硬的心肠,不知可有向人敞开过。”
“你这个样子我会忍不住打你。”阿墨冷冷道。
“反正外人当我有什么分桃之癖,索性装得像点,指不定有什么细作在窗外看着呢。”商颜笑着,用扇柄把阿墨的衣襟拨开,扇柄朝着窗外,咻咻两声,扇中暗器迅速射了出去。
窗边的人发出一声闷哼,立刻倒了下去。
死得无声无息。
商颜冲阿墨扬扬眉;“你看,被我说中了吧。”
“大人,不好了!”属下三步两步跑到阿墨面前,然而一看到阿墨,头马上扭了过去。
阿墨这才发现自己还敞着怀,忙掩上了衣襟,尴尬地咳了两声,转头盯着商颜,眼中寒光凛冽,明显压着怒气。
“你别看我啊,”商颜两手一摊,“这次真不是我。”
“大人,有两个俘虏跑了。”下属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拎起手里的人,“那两个小孩不知用什么暗器打晕了这个监军。”
“孩子?”阿墨也不由得吃惊了,然后望着那个监军,一向温润的脸上冒出了丝丝冷气,没想到自己手下居然出了个蠢货,“也就是说你被两个孩子打昏了以后,还被他们拿走了钥匙开了枷链跑了出去?”
那个监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个哆嗦醒了过来,看到阿墨和商颜,他哆嗦得更厉害了。
“小、小人,小人的钥匙没有被偷走。小、小人,也不、不知他是怎么开了牢车门的。”监军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说道。
“大人,这是在他旁边发现的。”下属说着,呈上了一个卷轴。
阿墨正要伸手去拿,那下属却惊呼了一声:“大人小心!”
在阿墨的手碰到卷轴的瞬间,它居然倏地射出了几十根银针,阿墨反应迅捷,衣袖一挥便把银针尽数拦下。
然后,他打开了卷轴,这是一幅典型的文人山水画,笔法浓淡相宜,秀丽山河之间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只是在阿墨看来,说是日落西山也不为过。
“这画是怎么来的?”阿墨问道。
“这是小的、小的在攻破雪国皇宫时趁乱偷拿的……”监军战战兢兢地说道,然后不住地磕头,“小的不是有意要私藏,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阿墨和商颜对视了一眼,战争中多半九死一生,趁乱私藏财物本是人性使然,然而阿墨一向治军严格,这种情况极少发生,因为阿墨战后赏赐给他们的,远超过他们自己去抢的。
“拖出去,斩首。”阿墨头也不抬地说道。
无视监军的哭嚎,阿墨又低头端详这幅画,然而他对这种来自中原的水墨丹青实在提不起好感,随手就把它扔到了商颜的怀里。
他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微笑,对商颜说道;“一起去看看吧,这次说不定,你能白捡个徒弟。”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路边的灾民你不要捡,”商颜一路上絮絮叨叨,不住地向阿墨抱怨,“捡了你自己不管都扔给我……”
“你当个祭司闲得都开始看话本了,我当然得给你找点事做。”阿墨云淡风轻地说道,语气却是毫不掩饰的挖苦,“《海上浪人志》这么市井的东西你居然拿到太学去讲。”
“总学那千年前的老家伙有什么意思,”商颜深感不以为然,“离现在近一点才好教嘛。”
“所以这些年你培养出来的手下,一个个和你一样败絮其中。”阿墨毫不留情地又补了一刀。
“笑话!能像我这张脸一样金玉其外难道很容易吗?”他哈哈大笑,对自己的绝世容颜十分得意,让阿墨有一种踹他的冲动。
阿墨不再理他,询问自己的手下:“人找到了?”
被主子问话的是校尉卓青,是阿墨手下的得力干将,他一直对阿墨忠心耿耿,然而此刻也十分疑惑自己的主子这么大张旗鼓地跑来见两个跑掉的小俘虏。
然而出自对上级的服从,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已经抓回来了,我已命人寸步不离地看守他们。”
“好,”阿墨转头对商颜说道,“走吧,去看看你未来的徒弟。”
商颜:……
两个孩子被士兵押了出来,大约十一二岁,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一个表情沉稳,显出不合年龄的成熟;一个脸色发白,显出气若游丝的病态。
那个沉稳的孩子在士兵粗暴的推搡中始终稳稳地搀着自己的兄弟,即便被迫跪在自己的敌人面前,他也没有显出任何的怨恨,而是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兄弟,为他挡去了簌簌飘落的飞雪。
阿墨看到这对双生子的瞬间就知道了他们是谁,他俯下身,任凭雪花落到他身上,对那个沉稳的孩子说道:“你是哥哥吧?北辰月?”
北辰月?商颜一愣,这回不捡难民改捡贵族了?
北辰是雪国国姓,那这面前的两个孩子必然是雪国皇子,阿墨刚刚灭了雪国,此刻又要收这两个孩子为徒,显然是要扔个烫手山芋给他。
商颜默默地扶额,得花多长时间才能消掉灭国的仇恨,他现在突然觉得大街上捡个难民来培养还是挺好的。
北辰月紧盯着阿墨,抿唇不说话,显然是是默认了。
“逃跑很费力吧?”阿墨问道,他气度儒雅,语气里竟怀有一分关怀的意味,“你弟弟病得很重,若不是带着他,你一个人应该很容易就能逃出去。”
北辰月终于开口:“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扔下我弟弟。”
阿墨打量着他,他形容十分狼狈,然而他弟弟却衣衫整齐,显然后者得到了前者的悉心照料。在打量到某一处时,阿墨露出了温和的微笑,一切已经心中了然。
看到阿墨视线定格在一处,他下意识地把手往袖子里缩,他衣衫褴褛,缩进去和没缩差不了两样。
阿墨拉起他的手,柔声说道:“那副画的秘密我已经知道了,逃跑的俘虏在我这里一律处死,但是我不杀你。”
在他说话的时候,飞扬的雪花下落得越来越慢,最后竟然完全静止在了空中!不仅如此,他还看到周围士兵的衣服在风中静止了,或者说,风被静止了。
唯一动着的,是阿墨和这对双生兄弟。
“我也可以救你的弟弟,甚至可以让他成为祭司的入门弟子。我知道你弟弟先天体弱,如果能够得到健康并且研习这世间最卓越的幻术,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阿墨说着,右手拉着北辰月的小指。
他的小指已经全无血肉,露出的森森白骨还断了一截,阿墨知道这是他咬去了小指上的血肉,好把整个手指伸到锁孔里。
当看到那锁里卡着的一截指骨时,阿墨就明白了一切。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可是灭了我们整个国家。”北辰月冷笑道。
“凭我是这个国家,唯一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