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古钟沉重的声音响起,预示着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
商颜看着眼前听到钟声就蠢蠢欲动的皇子公主们,立刻心领神会,停下了正在讲的《海上浪人志》,宣布这节课已经到了尾声。
孩子们欢快地跑了出去,有一个少年却等到最后,等到只剩下他和商颜两个人后,他开口问道:“传说谢芳海为成为谢家家主不择手段,甚至弑父杀兄,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太子殿下,”商颜不急不徐地答道,“有没有弑父杀兄只有谢芳海自己知道。不过殿下何不看看那些中原人的历史,这样的事在上位者中难以避免。”
“祭司大人,我不知道你今天讲这个传记是想影射什么。”少年站起身,不经意间把手背到身后,隐隐有了上位者的威压,“我还是更喜欢墨先生所讲的东西。”
“是,不过我想阿墨应该教过你‘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道理。”商颜笑道,“我一个做臣子的,自然尽心尽力地教导殿下。”
太子皱眉,他是真的不喜欢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
“诚然,如您所愿,国师今天便会回来。”商颜轻轻一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想听的,他都会教给你。”
而你不想听的,我来教给你。
说完,他展颜一笑,飘然离去。
北国太子荻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目间的青涩还未褪去,但生得俊洒飘逸,有一种介于少年和成年人间的美。
可他并不喜欢别人用“美”这个字眼来形容他,他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怎么能像女人一样柔美。
他讨厌柔美的人,一如他讨厌祭司商颜。
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第一次和他见面就很不愉快,那时一个小太监领着一个穿着红色深蓝色宫服的人到他面前,他低头看着大臣的奏折,连头也没有抬,眼角瞄到蓝色的衣袖,便问道:“新上任的大内总管?”
带头的小太监脸都吓白了:“殿、殿下,这、这是……”
“微臣商颜,拜见太子殿下。”商颜笑着行了礼,动作行云流水煞是好看,小太监口水都流了出来。
“商颜?”太子这才抬眼,打量了对方,一身板正的官服都遮不住媚世惑主的气息。
居然还是个男的。
两个人并不愉快的初见使太子在知道商颜也入驻太学后内心尤为别扭,更何况商颜的授业内容更是竭力宣扬不择手段的小人之道,让他分外反感。
他眺望着宫墙,内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好在,不管这个家伙多么讨厌,墨太傅很快就会接替他。
在北国,即便是在百里之外,也能一眼望见的,正是凤阙与龙楼。这两座殿宇高入云霄,各有四十九重,每一重的檐角都用金子铸成栩栩如生的龙凤,仿佛龙凤将要离开整座殿宇腾飞而去。
这两座殿宇的每一面墙壁,都是用整块的黑水晶砌成,且不说单是切割打磨就极其耗费人力,可墙壁上却仍旧细细地刻绘了繁复的花纹,并在雕刻的花纹上涂了混有秘银的颜料,仔细看去,这些图案竟是龙凤麒麟等神兽争斗的模样。
这些图案记录了这片大陆神秘的历史,如同里面的人一样不可琢磨。
据说这两座神奇的建筑是被神所建造,龙楼专为天下之主而设,凤阙专为制约天下之主的人而设。
“天下之主么?”
龙楼上,一个红发男子指扣栏杆,他的脸上已有细纹蔓延,然而岁月的风霜掩不住眉宇间的杀伐之色,“荻原,你想成为天下之主吗?”
身旁的少年闻此微微色变,正是北国太子。听到父亲的问话,他正了正神色:“父皇才是天下之主,父皇春秋鼎盛,儿臣不敢僭越。”
皇帝对太子显出了极大的宽容,他允许太子十三岁时就开始接触政务,对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这个天下,未来是你的,”中年人叹了口气,“天下之主固然高高在上,却也高处不胜寒,更何况,”他看了看对面的那栋楼殿宇,房顶已经直入云霄,周身以金线绘遍凤凰,此刻夕阳西下,金凤迎光闪动,似要腾空而去,“还有这样一把剑悬在头顶。”
少年顺着中年人的视线,忽地笑道:“父皇你看,墨将军已经攻克雪国,正带着大军赶回来呢!”
中年皇帝叹了口气,问道:“你开心的,不是攻克了雪国,是此后战事稍停,阿墨能继续当你的太傅,不是吗?”
“父皇,墨太傅和普通的老师可不一样,他教给儿臣的,超过其他太傅教给儿臣的总和,尤其是那个祭司。”
少年人没有语气欢快,眉眼飞扬,一脸高兴的神色,谈到祭司时当下苦着一张脸。
中年人又叹了口气,目光隐隐忧虑。
阿墨。
一个墨字,不知是他的名还是姓。
阿墨,更像是一个昵称。然而,没有谁敢轻易叫这个名字,因为他代表的,是至上的权柄,是无尽的鲜血与黑暗。
自他入主凤阙已经十年,十年间,他灭了五个国家,双手不知沾过多少人的鲜血,连他的黑龙甲都被鲜血浸染的隐隐泛红。
人们爱戴他,也恐惧他。
十年征战,为他赢得了“阿鼻鸟”的称号。
从地狱里飞出的鸟儿,以生命为食,鲜血为饮,所过之处,有死无生。
此刻的他,身着黑色重甲,这重甲是用黑龙鳞制成,天下仅此一件。
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人有“屠龙”的能力。
“阿墨!”为首的男子身材颀长,容颜秀美,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正是祭司商颜。
他朝着身着黑龙甲的男子一边走去,一边哈哈大笑,“阿墨!国家的战神!我们的阿鼻鸟!你小子怎么又活着回来了!”
说罢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祭司大人每次都亲自来迎接,不觉得累么?”阿墨淡淡地问道。
“你我之间还需客气?”商颜大笑,“我是看看你小子有没有缺胳膊断腿。唉,你居然还是好好的,这可怎么办?酒宴上肯定又喝不过你了……”
阿墨挑眉,他就知道这个家伙没安好心,如果他真的受了伤,这家伙一定会死命地灌他酒,直到他爬着回去不可。
“商颜,京畿近来如何?我听说出了一只白孔雀。”阿墨进屋脱了战甲,披上了一件月白色长衫,直奔主题。
“你也得到了消息?孔雀家族不知何时藏了一只纯正血裔的白孔雀,我派人偷了她的一缕头发,让蛊师做了测验,”商颜的语气有些严肃,“没有任何其他血脉,完完全全的纯血裔!”
阿墨皱了皱眉,纯血裔,几千年前的神初时代或许有,如今沧海流转,多少神裔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中,即便是龙凤这样血统强大的种族,也在千年间消湮殆尽。
龙,凤,麒麟,朱雀…这些被那些南渡来的中原人看做神兽的东西,在这片土地上切切实实的存在。他们,被称为“神裔”。
他们外表为人,却有神的能力,尽管有着龙或凤的真身,却也不可避免地在世代延续中掺杂了人的血脉。
然而,在大多数人类眼中,“妖怪”,才是他们最恰当的名字。
“秦泽远要把她嫁入东宫?”阿墨问道。
“是,太子的朱雀血统相较其他皇子较高,加上一个纯种孔雀血裔,能生出神之能力的后代也不是不可能。”商颜忧心地说道,“陛下早就在防着凤阙里的我们了。”
“一山岂容二虎?”阿墨徐徐说道,“陛下防着我们,难道我们就没有防着陛下么?我们和陛下的目的是一样的,那就是——”他眼神凛冽,眉宇之间风云色变,“绝对的权力!”
商颜也神色严肃,没错,绝对的权力。
当年他们只是为了活下去,如今,他们要的,是这完完全全的天下!
“那,你有何打算?”商颜问道,“杀了这只孔雀,或者——”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吐出两个字:“太子。”
阿墨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道:“太子生性良善,不喜权谋,我又与他师生一场……罢,且待些时日,你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详细整理给我,我需要一些时间好好地谋划。”
“好,”商颜回答,将目光投向窗外,忽然笑道,“阿墨,下雪了!这场雪竟下得如此巧!”
阿墨起身,看着窗外的大雪,默默无言。
又是雪,他的命运总是和雪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联系。
见他眉头微皱,商颜知他又想起了往事,便试着岔开了话题:“对了,此次你征战雪国,可有什么发现?”
位于西北边界的雪之一国传说是精灵的后裔,有着神秘的蛊文化。善于制蛊的人本该在温暖潮湿的南境,但是由于雪国气候严寒,蛊虫生长缓慢,一只蛊虫从幼虫长成成虫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因此一只蛊虫便积累了更多的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