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了风,他撑伞提着灯笼慢慢走,一路穿林打叶,听着心里竟说不出得平静,索性丢了油纸伞和灯笼让自己融入这一夜风雨。
他听见雨水打在叶子上落到水洼的“叮咚”声,听见冷风穿过树林从他耳旁经过的“呜呜”声,听见寺院里时不时传出师父们念经声,还有木鱼“咚咚”的声音……凤烬意莫名地想流泪。
他以为他的眼泪早在离开的第一年已经流干了,然伸手拂过,脸上竟一片冰凉。
凤烬意直愣愣立在原地,半晌才想起来他还要赴约。
小雨从傍晚一直在下,通往紫微亭的路变得泥泞不堪。
凤烬意无心再关注耳旁的风雨声,提着衣袍仔细辨认脚下,后悔方才把灯笼丢下。
正想着脚下就一滑,凤烬意来不及惊呼就摔得满身泥水,手肘也钻心的疼。
他向来好洁,来到安国寺之后更甚,每天都要沐浴,身上袍子哪怕有一丁点细微的脏污都要换洗。
这下摔得这样狼狈,他几乎下意识就要返回寺里更衣。
珈蓝大师却在这时候提着灯笼出现。
“夜深路滑,公子小心。”
凤烬意接着灯光看看自己,满身脏污,再看大师身上干干净净的,抬手遮住灯火,恨不得自己没来过,免得叫人看到自己这幅窘迫的模样。
“烬意失礼了。”
“世人性本自净,思量一切恶事,即行于恶,思量一切善事,即行于善。
公子乃良善之人,心本自净,何必执著于外物?这世上本也没有太多人时时注视你。”(取自《坛经》。)
凤烬意一怔,觉得大师有言外之意。
“近日听公子住处时时传来琴声,老衲有一曲,今夜特邀公子品鉴一二,请。”
他这才注意到石桌上放了一张古琴,珈蓝大师十指连动,荡涤心脾的琴音缓缓荡漾开来。
凤烬意从未听过这样的琴音。
都说佛祖慈悲,包容天下,他想是不是因为珈蓝大师已臻化境接近神佛才能将一首简单的曲子弹奏得这般悲天悯人,他心中的痛和苦都在此间迸发又被一一抚平。
从那以后他开始每天随寺里弟子一同诵经礼佛,参悟佛法,甚至一度想皈依佛门,却次次都被珈蓝大师拒绝。
他一直想不明白的大师的那番话——这世上本也没有太多人时时注视你。
若无人注视他,他离开瑾的意义在哪里?他这一年所遭受的一切又是为何?
他困顿了那么久的疑惑尽在易倾颜一番话里找到答案。
“人之一生不过数十年,所求不过遵循‘本心’罢了,追随自己心意,旁的东西有什么要紧……若是瑾王殿下说了什么‘介意’的话,公子才真要在意了。”
他回想起易倾颜这番话顿时觉得自己离开的这三年瞬间变成了笑话!
他遭受的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罢了,瑾王寻了他三年,就像易倾颜说的,他并非瞻前顾后之人,早日看清自己心意,也不枉与瑾蹉跎的岁月。
瑾王依旧紧着手臂,当感到怀里人放松了身子靠在他怀里时简直不知所措!
不等他说些什么便听凤烬意道:“以后这个扳指不要戴了,我不喜欢。”
瑾王本在气头上,突然听他这样说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磕磕巴巴应声:
“不、不戴,以后都不戴了!”也不纠结方才脱口而出的责问。
凤烬意软软倚在瑾王身上,疲惫道:“瑾,我很累。”
这么多年,除了在你身边,一直很累。
凤烬意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这么软弱的话,瑾王一听就心疼了,他这三年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焦急问:
“哪里不舒服?哪里?快让我看看。”
凤烬意抬眸看进瑾王眼里,真切的爱护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