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流云面色纠结,以为女儿不妙,担心问:“贤侄,颜儿怎么样?”
流云蹙眉不答,自怀中拿出银针数枚,熟练地扎进倾颜几处穴位。
师妹为何会急火攻心?
这才分别几日就出了事,流云心中积愤,说话的口气也不善,隐隐带了指责:
“伯父可否告诉小侄,师妹回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好端端的人现在会躺在这里昏迷不醒?”
易谦云羞愧不已,也不介意流云不敬的口气,长叹一声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告诉了流云。
一个月前钦差突然全副鸾驾造访大将军府,竟是要易倾颜接旨,彼时倾颜还在外游历如何能接?
他旁敲侧击曹得正想探问圣旨的内容,曹得正口风极严一字不漏,耐着性子让他传书召回,足足等了倾颜小半个月……
流云耐着性子听完易谦云的话,又气愤又心疼,对罪魁祸首当今陛下更是腹诽不已。
师妹自幼饱受病痛折磨,清心寡欲,如今找到了心爱之人居然要被一道圣旨活活拆散,进了皇宫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师妹哪还有出头之日!
写好药方让碧竹煎好喂倾颜服下,流云说服其他人去休息,独自一人守着倾颜。
师妹,师兄这次没有迷路尽快赶回来了,你怎么还会昏迷呢?
你要快点好起来,不要让师兄着急。
倾颜悠悠转醒时,床前还是流云守着。
就像小时候一样,她每次昏迷一睁眼就能看见流云趴在床边种豆子,马上就要磕到床沿了却重新摆个姿势继续种,好像额头上格外长了只眼睛一样。
倾颜欲抬手揉揉眉心,不想袖子被流云压在胳膊下,她一抬手流云就醒了。
“师妹,你感觉如何?可还难过?”
流云急切问道。
倾颜摇摇头,露出个浅淡好看的笑:“每回我昏迷醒来,袖子都会压在师兄胳膊下面。”
流云摸摸倾颜头,温暖应道:
“那是因为你有个睡醒了就伸手揉眉心的习惯,我压着你的袖子,你一抬手我就知道你醒了。”
倾颜柔柔道:“师兄,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和师兄客气什么,只要你好好的,比说上千百句对不起都好用。”
流云扶起倾颜,在她身后垫上软垫,温声道:
“饿不饿?我让碧竹在灶上温着粥,饿了就给你端来。”
“嗯,饿了,”倾颜薄唇苍白,靠着软垫淡淡笑,“还是师兄最了解我。”
流云捏捏她苍白的脸责怪她:
“原本脸上就没多少肉,这下更瘦了。”
“有师兄在,总有长回来的那一天的。”
好似回到云隐山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每次醒来流云都会问她饿不饿,却从来不问她渴不渴,她知道那是因为她昏迷的时候,流云隔段时间就用水湿润她的嘴唇,悉心体贴。
师兄虽然看似放浪形骸,其实很温柔体贴,倾颜知道。
神智慢慢恢复清明,昏迷前发生的事也想起来了,问道:
“师兄,可有景之的消息?”
早在颍州便知晓“景之”是墨尊玦的字,流云张口欲言却不忍心,倾颜玲珑心思,见流云这般神色便什么都明白了。
但凡有一点消息师兄都会安慰她叫她宽心,现下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定是音讯全无……
倾颜慢慢放开手,心里钻心地疼!
景之……
流云拧眉望着师妹,这样叫人心疼的师妹,何时才能去虑远忧?
倾颜强忍着翻涌的酸意,惨淡一笑,安慰流云:
“师兄,不要这样看着我,终究会有这一天的。”
她是护国大将军的女儿,与皇家牵扯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她从前无欲无求并不当回事,只是如今她心里有了墨尊玦,她不甘心!
流云觉得倾颜的笑比哭还难看,这样的笑容不该在她脸上出现。
“颜儿,非进宫不可么?你和墨尊玦……”
流云一向称倾颜为师妹,叫她颜儿通常都是兄妹二人说体己话才叫的。
“师兄,我还有别的选择么?抗旨是抄家灭族的死罪,我死不足惜,可是易家百余人命不能赔进去,何况……”
倾颜望向窗外,“我不能连累他。”
她从炎雪楼别院回来用了五六天,又睡了许久,算上在别院数日,近一个月墨尊玦音信全无!
再严重紧要的事情凭他的本事也该追来了,想必是听到她接了圣旨的消息对她失望了吧?
可笑她居然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羊入虎口!
“师兄,”呢喃出声。
“他一定对我很失望……不然怎么都不来寻我呢?”
这么多天了……
“颜儿……”
流云握着倾颜纤细的手指心疼莫名,师妹没哭,可是他知道到她的伤心欲绝。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人猝不及防,明明几天前她还在江湖里逍遥快活,谁能料到短短几日便物是人非,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天堂和地狱,居然只是一步之遥……
景之,你到底去了哪里?
两日后,衍昭帝新册封的御前奉仪易氏倾颜自岐州护国大将军府启程出发赶往帝都,临行前在易家宗祠滴血盟誓:
“今不肖子孙倾颜蒙陛下垂爱,册封正三品奉仪随侍帝驾,倾颜立誓,必当忠君爱民,保家卫国,如有损害朝堂危及江山社稷之行,除我宗籍,一生不得以易姓自处!”
执起匕首在掌心毫不犹豫划下一刀,涓涓鲜血滴在身前的地上,倾颜俯身三叩首,华丽的宫装铺散一地,比面前的鲜血还要刺目。
易谦云看着女儿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的脸,沉痛地闭上眼。
颜儿,莫要怪为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亲死不足惜,可是不能让易家百十口人陪葬,为父……无力回天!
护国大将军府上下跪送奉仪娘娘登上凤辇,倾颜在帘账垂下时微微对父亲展露一个清浅安心的笑,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