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嬷嬷,我错了,求求你不要再追我了。”
净末一边跑一边求饶,一双大眼不时向身后瞄去。即使年岁样貌变化,可闯祸后的可怜神情依旧如故。
“成天闯祸,像个什么样子,立马回房刺绣去!”
桃木杖一点,前方人儿立马动弹不得,维持在最后奔跑时的动作。如果再插上满身鸡毛,还真像一只喝高了手舞足蹈的鸡。
“容嬷嬷,我为什么要学那个,我不喜欢。”嘴角扁扁,眼看就要哭出来,十足的小女孩撒娇姿态。
“净末啊,前几天有个白发男人带来你父母遗言,要你今年夏至日离开桃林去世间历练。他特意嘱咐要你学刺绣,不能不学啊。”
其实那个白发男人带来的不止这些,他还说世间即将有一场浩劫,一干孽债因果也会有个了解。结局如何谁也无法预料,净末是这场浩劫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存在,她去世间历练是天命,非人力所能为。
想她容嬷嬷守护桃林一生,真正让她疼入心坎的,也只有这么两个而已。一个是净末的姑姑,到现在下落不明。一日没有她消息,自己一日就无法释怀。再一个就是这棵独苗,若不是事关她轮回因果,怎么舍得放她出去?
“嬷嬷,怎么回事?”
净末从儿时就问过许多关于父母的事,但谁也不肯告诉她,她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幼时,知道父母是谁是她最执着的事。
现在她已慢慢长大,也过了那个什么都要追根究底的年纪。但执着了多年的问题突然要被告知答案,心里还是免不了的激动忐忑。除此之外,还隐隐地有着害怕。
真相,终于要坦白了吗?
“净末,桃林一脉尊女娲娘娘法旨看守盘古石数万余年,从未出过差池。但在你出生那年,你的亲姑姑——神女子瞳,她随现在的魔王攻天界、闯地府,与六界为敌,几乎为我们桃林招来灭顶之灾。后来多亏了一个白发男人,我们桃林才得以延续。”
一千六百年前,神女子瞳为了一个魔头叛出桃林、盗走盘古石,助魔头扫荡六界。人间几近灭绝。
以致这千百年来出现一批妖贩,专门买卖各界孩童去人间为奴。捆灵锁往腕上一系,即使本领通天也只能乖乖就范。
魔界统一后,魔头便娶了妖界公主,神女则下落不明。
有传言说看到神女流落人间,形状凄惨。亦有传言说魔头所娶公主善妒,容不下神女,设计害死;神女弥留之际,口中直呼“桃林”。
神女兄嫂抛下甫出生两个月的女儿前去魔界寻妹,此去便杳无音讯。
三个月后,二人尸身在桃林外发现。彼时他二人身体早已凉透,神女嫂嫂手中紧握盘古石,直到容嬷嬷抱着五个月大的净末出现,神女嫂嫂的手才松开,盘古石重回桃林。
桃林一脉事后多次调查无果,正待去魔界诘问,桃林中却突然来了个从头白到脚的男子。此人一脸讥讽,刻薄性格是人可见。
没人知道那个白发男人何时进入桃林,众人见他时,他一脚已踏入族长屋居,再出现便是第二天中午。那人走后,族长便下了禁令,此事再无人提起。
若不是净末即将离开桃林,容嬷嬷这辈子也不打算再提起。
万事都有因果,上辈的恩怨没有解决,落到了这辈人的身上。现在只希望这个孩子不要太难为自己。
净末闭着眼睛掩住翻涌的心绪,一双手紧紧绞着,此刻因太过用力而毫无血色。容嬷嬷看她一眼,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说:“你父母外出寻你姑姑,双双殒命。留下你,可怜了,哎……”
阳光透过层层枝桠,撒下净末一身斑驳,桃落了她满头满脸。第一次,她体会着一种种叫做“苦涩”的心情。
原来,竟如此不堪啊!姑姑,父母,你们怎么忍心留下我独自长大?你们可知这些年我的寂寞与孤独?
小时候容嬷嬷说,她的父母在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不能回来看她。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故意闯祸,执拗地想与那件“重要的事”比个高下,她要看看在父母心中,到底谁更重要。
后来她渐渐长大,有些事不说也会懂。她不会再去问容嬷嬷要妈妈,因为她不想看到容嬷嬷怜悯的眼神,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很可怜。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她反而更想回到小时候的懵懂。人还真是奇怪呐。
“这些跟我学刺绣有什么关系?”许久,净末平复了心情后直接问出重点。过去的事无可奈何,眼前大事是那一根比让容嬷嬷让人晒桃干还吓人的绣针。
“那个白发男人让你学。”想起当时情景,容嬷嬷不由得气结。
当时她也问过那个白发男人为什么,却不料那男人朝她讥讽一笑,斜眼看着她说道:“你又不是我女儿,我又不是你爸爸,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当时容嬷嬷就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现在想起仍然觉得如鲠在喉,心中如万马奔腾。
祖孙情深、老慈幼孝的画面戛然而止。容嬷嬷忽地掏出一块布头抖到净末身前,另一手伸出食指戳她脑袋,恨铁不成钢地问道:“你这绣的是什么,乌鸦溺水吗?”
“鸳鸯戏水。”净末被自知理亏,弱弱地往后缩了缩。
“你家鸳鸯是黑的?你家鸳鸯戏水的时候后腿蹬着?”继续戳。
净末好羞愧地低下头,又往后缩了缩。
“这他妈就是两只乌鸦溺水打架。”容嬷嬷气得蹦出了三字经,头颤颤巍巍地停不下来。再气愤地看一眼手中破布,继续狠戳手下的小脑袋。
净末只能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颗正在被乌鸦啄烂的桃,就算再不甘、再想反抗,也只能一动不动地杵在那,任容嬷嬷戳个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