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冷冷淡淡道;“叫什么神仙姐姐?叫先生。”
苏锦麟“唔”了一声,“颜先生吉祥。”
静静在旁聆听的江初雪,莞尔一笑。
她本就是少女时代的颜如玉,样貌姿态之美,绝非人间俗物。
苏锦麟摘下斗笠,稍稍侧过脸,打量着江初雪。
两人四目相望,电光火石。
苏锦麟愣了愣神,昨夜在镇剑居内,他离少女比较远,并未看清容貌,今日一见,竟恍若天人,他不由自主的呢喃道;“江妹妹比余姑娘还要好看……”
江初雪闻言,满脸桃红,害羞的垂眼不语,嘴角却微微上扬,她心想,锦麟哥哥真真讨厌。
阅历老辣的颜如玉见状,笑的更加合不拢嘴,使劲揉搓着两人的手,是谓肌肤之亲。
苏锦麟唉声叹气,嘀咕道;“颜姐姐,你怎么跟红娘月老一样?”
“红娘?我从前在仙庭见过她一面,她不过是活久了些的上仙罢了,至今都未晋升神祗之位,更何况她生相皮囊比我差远了,别拿老红娘和我比较。”
苏锦麟倒吸一口凉气,震惊道;“这世上还真有红娘?”
颜如玉啧啧啧几声,用略带可怜的眼神望了望少年,然后语不惊人死不休道;“齐先生年轻时,曾上仙庭和月老煮酒论英雄,辩论‘问世间情为何物’之题,三天三夜。”
苏锦麟压下心中震撼,好奇道;“谁输谁赢?”
“当然是月老赢啦,起初争辩时,两人以理据争,平分秋色,可最后月老有些着急了,吹胡子瞪眼睛,问骂了小齐一句,小齐就输了。”
“月老说什么了?”
颜如玉想了想,装模作样,骂道;“咳,你个乳臭未干的酸秀才,你他娘有过心上人吗,你知道何为心动,何来心心念念吗?本上神在点鸳鸯谱的时候,你太爷爷的太爷爷都还没出世呢!”
苏锦麟;“……”
颜如玉笑了笑,认真道;“好了好了,先前说了那么多,总而言之,你必须带上初雪妹妹一起游历天下,她现在是阴灵,修为虽然不高,但好歹比你强,一路上你们也能有个照应。”
说话间,她指了指遮阳伞,“你千万记住要护住大红伞,这柄伞的来历我不方便说,可你要知道,这柄伞对于任何见不得光明的阴魂鬼物来说,简直就是无垢仙兵,无可比拟。”
“还有啊,你要尽可能的带初雪去见识去接触人间最美好的东西,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感悟到一个类似于证道契机的机缘,方可真真正正的脱胎换骨。”
她紧握两人的手,语重心长道;“你们彼此之间,既是度人,也是度己。”
苏锦麟陷入沉思,点头答应。
江初雪轻轻颔首,满心欢喜。
半晌,齐仲春与余音也来到后院,众人围坐一起,天马行空,午膳以后,闲来无事又将学塾里里外外打扫得纤毫不染。
期间,齐仲春与苏锦麟嘱咐了许多山上的规矩,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颜如玉也说清楚了,她其实自晋升神灵后,已经无需安居在《春秋泽被》的“府邸”之中,因为她是全天底下唯一的文字神灵,凡是有文气书气之地,她皆可栖息。
余音盘膝打坐,解下缠绕在手腕上的银色小酒壶,然后摘下背后的无鞘古剑,横放膝前,闭目养神。
江滚滚生无可恋的研读着余音硬塞给他的圣贤书《礼记》。
江初雪本就是一国公主,她不仅仅是气质教养极高,亦是满腹经纶,她就耐心的陪着江滚滚读书,时不时教诲几句,温柔端庄。
其乐融融。
不知不觉中,晚霞行千里,月朗星稀,已是离别时。
临别之际,颜如玉道了声身体不适,就未出门送别,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女子嘛,刀子嘴豆腐心,总归见不得分离。
齐仲春右手举过顶,五指舒张,顷刻间,有一个通体赤红,雕刻着云纹的木匣子从天而降。
齐仲春坦言道;“匣中有剑,名唤‘鲜衣’,是卢前辈初入剑门时的配剑,别有玄妙。”
他笑道;“鲜衣怒马,本是子母剑,早年间,卢前辈惜才,将母剑赠给了一位剑术造诣登峰造极的晚辈,而这柄子剑呢,卢前辈托我赠予你,你可要收好了。”
“有了此剑,你温养卢前辈的麦穗剑气,事半功倍。”
苏锦麟郑重其事的接过木匣,重重点头,他也未心急的开匣看剑,而是直接负匣在后。
他与余音,江初雪,江滚滚三人一同走出书院大门。
而后,他转过身,规规矩矩的施了儒家大礼,掷地有声道;“弟子苏锦麟,拜别齐先生,经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望先生万般珍重!”
齐仲春轻轻颔首,满面春风。
良久。
少年始终躬身不起,清秀儒士叹了口气,面露不忍,他轻声说道,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每一次别离,都是为了更好的遇见,去吧,去和这座天下谈谈。”
语毕,书院大门,缓缓闭合。
门缝之后,颜如玉满眸疼惜,不舍的凝望着苏锦麟和江初雪,可她终是没有言语。
她把头埋进齐仲春怀里,哽咽道;“我们也走吧,省得触景生情……”
齐仲春“嗯”了一声。
他跺了跺脚,刹那间,平地起长虹,有一束凡人不可见的金光拔地而起,悄无声息的没入云端。
前一刻还屹立在临仙城城南角的浩然书院,忽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徒留一地绽放的朵,桃杏争春。
与此同时,方圆百里外的天幕之中,忽然出现一对生相极其俊俏的男女,他们乘舟渡云海,赏月色压星河。
舟侧刻有篆字,浩然。
……
这一日,画地为牢一甲子光阴的符箓天师宋玺,看见了张玄龄不惜折损阳寿,道破天机的一纸留字,终于下定决心,放下“天地无常”棋盘,下观瀑阁,动身回延余道观。
这一日,位于临仙城老街里的素来清冷的杂货铺子,忽然满店宾客,究其缘由,是铺子掌柜脑子抽抽,扬言要赠出店里的所有物件,假一赔十。
铺子掌柜是个高挑汉子,他正满脸堆笑的陪着客人,忽然有位细心的男童问道;“魏庄,你原本不是有七枚琥珀吗,怎么只剩五个了?”
高挑汉子闻言,大笑不止。
夜深人静时,经营多年却始终亏损的杂货铺子终于关门了。
高挑汉子摘下胸前的五枚琥珀,丢在老街的一处桥底下,他随手拔了一根青草含在嘴巴里,双手放在后脑勺,一边吹口哨一边出城。
月色将他的影子拖得冗长,他像一柄锋利无双的宝剑。
这一日,有位魁梧的庄稼汉子,决定一路南行,他踏遍艳阳风雪,一拳打的五岳倒悬。
这一日,头顶芙蓉冠的年轻道士,手持金色拂尘,独坐崖头,静心悟道。
这一日,高大老人道心清澈,一路西行,去了天外天。
这一日,有位身披雪白狐裘的绝美男子,举头望天,喃喃道,齐仲春啊齐仲春,既然弟子已胜师,你又何必一直压着呢?腐儒。
这一日,有位紫衣男童,仰面朝天,躺在彩虹之上,一遍又一遍的低语,终有时,我江夔也能挂星布夜。
这一日,有位青衫老人破开天幕,直上星海,他跪坐在一具不腐不烂,看起来只是睡着了的儒生尸体旁。
他摘下腰间的酒葫芦,苦笑道,师尊,徒儿不孝。
这一日,有少年扶膝起身,他拿过少女的银色酒葫芦,喝了口酒,一路北上。
负剑,写符,练剑,镇妖伏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