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高粱刚刚“红头”朔风萧瑟的秋夜,田野阴风猎猎,高粱叶子“沙沙”作响,鬼魅夜神用黑色织成一个无形的网,遮住星空,罩住地面的一切……
此时已是午夜,孙家钱四处张望了一下,便钻进一片高粱地,抽出腰间的镰刀,手起刀落,削下一棵棵沉甸甸的高粱穗……
他用绳子将高粱穗捆扎在一起,支起耳朵,细辨幽微;撑起眼帘,洞彻隐微。除了“沙沙”声,再无别的动静,于是放下心来。他不慌不忙地掏出烟袋,从从容容地装上一锅烟,慢慢悠悠地点着火,悠闲自在地坐在高粱穗上抽着旱烟。他紧缩着两腮一口又一口贪婪吸着,烟火闪烁的亮光将黑色的夜幕烧了一个殷红的洞……
突然耳畔传来一阵“哗哗啦啦”的高粱叶子的响声,他以为是姗姗来迟的同伙,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脸上堆着满满的讥笑……
当一束光线照在他脸上时,那刚刚堆起的笑容顿时消失无影无踪——只有乔委员才有手电筒。
果不其然,一个熟悉的“侉音”撞击他的耳膜:“孙家钱,想不到你这个老实八角的家伙还有这么大胆子?偷完了还敢坐在这抽烟?要不是你那一闪一闪的火光还真的不好找你呢。”
孙家钱看着面前几个黑乎乎的人影再想跑已经来又及了,心里除了懊悔还是懊悔。他为自己麻脾大意而痛心疾首,什么也没有说,举起巴掌在自己脸上重重地抽了一下。
……
在大队办公室里,孙家钱倒背着双手跪在地上。乔委员坐在椅子上,桌子上放着纸和笔,他用阴冷的目光看着孙家钱,厉声问道:
“孙家钱!你老实交待,偷了几次了?都和谁在一起?可看到还有谁偷过生产队的庄稼?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就我一个。”他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说,“就干了这么一回,我除了看到你们,谁都没看到。”
乔委员咆哮:“你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吗?你这是破坏大跃进!破坏社会主义建设!我能法办你!送你去蹲班房!你信不信?”
“信。”他低着头,耷拉着眼皮。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老实交待?”乔委员用手拍着桌子。
“我真的就偷这一次。”他依然慢慢吞吞地说,“我谁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
孙家钱心想,这么大的罪过,我就是把别人供出来也免不了自己的罪,“猪不能替羊死”,就我一个人扛着吧。所以无论乔委员怎么问,他只是重复上面的话。
乔委员无计可施,只好把他关在办公室隔壁一间小房子里。他写了一份报告,准备上报给公社,让孙家钱去蹲班房。
孙家钱是杨文有拉下水的,可他却没有把他供出来,这让杨文有深受感动。他带着几斤玉米面和二斤绿豆来到县城表姐家,拿了一条“大前门”香烟,当天晚上就去找乔委员。他蠖屈鼠伏,佞词泉涌:
“乔委员,你整日为俺们老百姓操心受累,我们庄户人家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报答你。俺表姐送我一条洋烟,这洋烟我抽不惯,没有烟叶来劲,你要不嫌弃,就送给你抽吧。”
乔委员听着这么热乎的话,心里暖洋洋的,看着那条“大前门”,眼里放出异样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舒心的贪婪,“你表姐在哪上班?能弄到烟票吗?”
杨文有满脸尽是笑,“她在县供销社上班,应该能弄到。”
“这条烟多少钱?我给你钱。”他故作姿态,将手伸到口袋里。
“乔委员,你别客气,我不要钱。”他“诚恳”地说,“反正表姐也没要我钱,就送你了。”
乔委员看到杨文有送完烟没走,便问道:“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