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长当场拍板,就是铁板上钉钉,高现华还能说什么呢?只好让会计陈其良立了下面的字据,并盖上了村民委员会公章。
“经村两委研究决定:同意小张庄每年每人上交农业税为玖拾元整。
关庙乡高台村村民委员会
二零零二年十月五号”
赵乡长像个打完了胜仗的将军凯旋而归,却给高台村工作留下了一个莫大的隐患。
果然不出所料,小张庄降低农业税的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便传遍全村,所有村民,集体抗税,税收工作顿然而止。
高现华并没有因此灰心槁形,停止工作。他想事因起源于小张庄,干脆工作也从小张庄开始,于是带领村两委成员到小张庄逐门逐户去做思想工作。经过走访,他们了解到小张庄群众不愿交农业税的主要原因:怕交了以后,别的庄农业税可能会降的比他们庄还低,有人甚至担心别的庄群众不交农业税,怕交了“吃亏”。
群众这种猜疑心理一时难以消除。如果小张庄群众不交,其他庄工作更难做,所以必须要从小张庄打开缺口。
他找到了张立山,态度和蔼地对他说:“老张啊,能不能帮个忙,想办法把你庄农业税给交了?”
张立山心中有数,高书记之所以找他,是因为他在大会上表了态,“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说话不算数。”于是毫不犹豫地说:
“我们庄群众之所以不交,群众猜疑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因为张怀平天天在庄子骂街,谁带头交他就骂谁,只要你能让张怀平不骂,我来帮你做工作。”
张怀平光棍一条,是个不怕天不怕地目无法纪的愣头青。高现华决定走访一下张怀平。
在一个人们正在吃晚饭的时候他来到了张怀平家。
那是一间破旧不堪的土墙草顶小房子,五瓦的小灯泡发出幽幽的光。一个年近七旬的老男人坐在阴影中,面目模糊不清,最显眼的就是他那满头暗淡无光黑白掺杂的头发,这就是张怀平。
桌子上放着一碗白开水,袅袅飘着蒸汽。他正在自由自在自斟自饮,大口吞噬着豆芽菜,听到了脚步声,将下巴扭到肩头,见是高现华,脸上露出轻蔑的冷笑。他端起酒碗小啜一口,漫不经心倚老卖老地问:“是现华啊,有事吗?”他直呼其名,连个“高”字也省略了。
高现华并不介意,态度蔼然,说道:“没事,来看看你老人家啊。小日子不错,还喝上了。”
他突然无来由的改变了称呼,“高书记见笑了。我就好这口,没酒吃不下饭,有菜没菜都行,比不上你们当官的,整天大鱼大肉的。”
“要不要哪天我请你也大鱼大肉一回?”高现华风趣地说。
他那苍老黧黑的面孔浮出一丝苦涩的笑,“不敢当,不敢当,无功不受禄啊。”
高现华看了看那黑洞洞的墙角,放着一张黑黝黝的小床,上面堆放一坨露出黑乎乎的棉花的破被子。从这清淡单一的餐桌上的食物和这狼藉一片的栖身之地,不难看出他的苦楚不堪的生活,不由对他产生怜悯之情,问道:
“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68了。”他随口答道。
“你是‘五包户’还是‘低保户’?”高现华关切地问。
“我他妈的什么也不是。”他恶狠狠地骂道,“那些婊子养的不给我办!”
高现华有意提醒他:“你老人家整天带头闹事,跟他们作对,难怪他们不给你办。”
“我早些年不闹他们也没给我办啊?”他攒眉苦脸地说,“他们说要办‘五包’、‘低保’得请酒送礼,我一个老头子上哪弄钱去?”
高现华心里当然清楚:过去的村干部“吃拿卡要”,老百姓不请酒不送礼就享受不到国家优惠政策。这也是激化干群矛盾的一方面原因。为了改善干群关系,就要公正廉洁落实党和国家各项惠民政策,为群众办好事,办实事,于是问:
“你有户口本、身份让吗?”
“有,这又不能当钱花?”他毫不经意地说。
“这可以当钱花。你这么大年龄,鳏寡孤独一人应该享受国家优抚政策。”高现华说,“你明天去照几张一寸相片连同户口本、身份证一起交给我,我给您办‘五包户’,可以吗?”
他根本想不到有这么好的事,惊讶地瞪着两只深凹眼睛,闪着幽幽的黑光,问:“高书记,你不是对着棺材说好话——哄鬼吧?”
“不骗你,是真的。”高现华认真地说。
“那我明天请你喝酒。”他突然兴奋地站了起来。
“我不要您请我喝酒。”高现华乘机说,“我只要您不去骂人交农业税就行了。等村里农业税都交齐了,我请你喝酒。我让人把你这破房子扒了,重新给你盖两间瓦房好吗?”
张怀平一时愕然,顿时出现短暂的沉默,显然在努力权衡利弊……稍倾,嘴角泛起了一抹笑意,“行!高书记,我答应你!”
……
以前张怀平每天早晨都要从庄子东头骂到西头:“哪个b养的能带头交农业税!谁要交农业税,我x他亲麻麻!……”如此不堪入耳的辱骂,他们本来就不想交,哪还有人去交农业税?
自从高现华找过了他以后,再也没有去骂街。
张立山带头交了农业税,并让他三个弟弟也交了农业税。榜样的力量胜过唠唠叨叨的说教,群众的思想转变就像春天里消融的积雪那样悄然无声而又迅速。在村组干部共同努力下,仅仅几天的时间,小张庄就完成了90%以上的征缴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