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染知道,她绝对不能心软。
为了留给黛染更多的时间烹调莲子羹,素馨当即便离开了杏苑。
黛染步履沉重地重又回到小厨房,浑浑噩噩地重又将发白的纤指泡在莲子水里……清凉的莲子水,被黛染滚烫的十指浑浊得焦躁不安……剩下的几颗莲子,黛染剥了许久许久……许久……许久……黛染才将洗好的莲子放进白瓷汤盅之内,又在白瓷汤盅之内注入清水,再将整个白瓷汤盅放置在盛满热水的锅炉之内。
时光,紧绷着飞逝。
黛染一直站在小厨房的灶口前,目光呆滞地注视着滚滚白烟从锅炉四周不断升腾,失魂落魄地感受着熊熊烈火将她身体内的水分一点一滴地烧干……热气腾腾,让人汗流浃背……烈火燃烧,让人身心焦躁……侍女多番劝说黛染先回小厅歇息,留下她们看火便可。
黛染却只是摇了摇头,反而让所有侍女都先行离开小厨房,独留她一人看火。
侍女只道是黛染夫人对大王实在是贴心周到,为了给大王亲手做羹汤,就连烧火这般下等粗活都愿意一力包揽。黛染却心知肚明,她此番举动,左不过是为了方便将白日休投放在莲子羹之中罢了。
温柔乡,往往藏着杀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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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弥漫,暗无星月。
虽则静芙一直吵着要见爹爹,但黛染仍是坚持早早让奶娘给静芙用过晚膳,早早让奶娘将静芙抱进寝室歇息。
黛染独自一人坐在小厅内,沉默不语地垂目看着桌上的菜肴,心绪却难平地惦记着仍在小厨房的锅炉内热着的莲子羹……许是遇到了何棘手问题,夏侯衍一直到现在仍未现身……往常这般时辰,夏侯衍早该在杏苑用完晚膳,早该逗静芙玩了好一阵子,早该再回肃穆殿去批阅一两个时辰的奏折了。
黛染幽幽移目,看向窗外。
窗外一切,尽被漆黑模糊。
看不到尽头,看不见希望。
唯剩一片蚀骨的漆黑,绝望的漆黑,无边的漆黑。
感觉等了很久很久……许久许久……太久太久……等待中的每一时,等待中的每一刻,都似是最沉重的石头,从她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地碾压而过……等待的夜,突然变得无比漫长,漫长得仿佛永远都过不去似的。
黛染突然想。
若夏侯衍今夜不来……那也未尝不好……
黛染还来不及谴责内心这般油然而生的想法,身穿一身银白锦衣的夏侯衍便划破夜的漆黑,大步踏进了杏苑小厅……黛染的背脊徒然一僵。
一股寒意,骤然从黛染的脚趾窜流全身。
夏侯衍却怡然自得地拂袖坐于黛染身旁,垂目一看桌上纹丝未动的菜肴,抬目一看神色有异的黛染,幽幽调笑道:“夫人的莲子羹呢?该不会是忘却了吧?”
黛染亦希望她能忘却,可惜她并不能忘却。
默默地用筷子夹起一片牛肉,放在夏侯衍的碗中……黛染清了清嗓子,努力平静地说:“莲子羹在小厨房内热着呢……等大王用过晚膳,自然便能用黛染亲手做的莲子羹了。”
夏侯衍垂目看着黛染给他夹的牛肉,这是黛染第一次主动给他夹菜。
夏侯衍当即拿起筷子,夹起牛肉……将牛肉放进嘴里之前,夏侯衍听不出语气地说:“夫人今夜居然主动给本王夹菜,本王当真受宠若惊。”语毕,夏侯衍方才将牛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黛染心虚地吞了吞口水,却又镇定地说:“左不过是给你夹了一片小小牛肉而已,你需要动用到‘受宠若惊’这四字吗?”黛染说着又再伸长筷子给夏侯衍夹了一条鸡腿,放在夏侯衍的碗内,故意语带嘲弄地问:“如今我还给你夹了鸡腿呢!真不知道你又要说哪些个夸张的四字成语!”
此次,夏侯衍却只是冲黛染略微提唇一笑,随即便不再说话,唯只默默地吃着黛染给他夹的鸡腿。
安静。
太安静了。
黛染仿佛能够听见她的心脏在惶恐跳动的声音。
为了掩饰那惶恐的心跳声,黛染只得拿起碗筷,埋头苦吃。
夏侯衍很快便用完了晚膳。
夏侯衍缓缓地放下碗筷,幽幽地注视着黛染不作停歇的狼吞虎咽……夏侯衍不禁嘲讽道:“夫人今夜居然用了这么多,看来夫人当真是饿坏了。若本王下次再晚了到杏苑来,夫人大可与静芙一同先行用膳。”
黛染没有回答夏侯衍。
黛染只是一直吃,不停吃……仿佛只要她不停下筷子,她便不需命人将那投放了百日休的莲子羹呈递上来……明明肚子经已撑得无法再多塞进半点食物,黛染却仍是坚持着不愿放下筷子……就在此时,夏侯衍转头对立于小厅外候着的侍女说:“将夫人亲手为本王做的莲子羹呈递上来。”
听了夏侯衍的话,黛染当即呆呆地放下了筷子……心脏,顿时沉重如石。
夏侯衍没有再说话。
黛染亦没有再说话。
夏侯衍与黛染只是沉默地相对,沉默地等待侍女将黛染亲手做的莲子羹呈递上来……终于,侍女在二人的沉默之中,恭敬地将黛染亲手做的莲子羹,放在了夏侯衍的面前。
打开白瓷汤盅的盖子,清香扑鼻。
夏侯衍禁不住调笑道:“看来,夫人比本王想象的心灵手巧。”
若是往常,黛染免不了要自夸一番。
但是今日,黛染唯只心虚地吞了吞口水,心情复杂地不作回答。既然黛染难得地不回话,夏侯衍便拿起白瓷汤匙,轻轻地舀了一小口莲子羹,就要往嘴里送……
“等等!”黛染突然惊叫一声。
“为何?”夏侯衍慢下手中的白瓷汤匙,目光深邃地看向黛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