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知如此不妥，却因着女子单独出行不和唐法，稍有些身份的女子出门都会携着婢子或者小厮，眼下，傅漪方只能由温景逸陪伴着送自己回到与乐奴分散的食铺。

回去的路似乎长了些，傅漪方心中焦虑，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温景逸原本在傅漪方身后一步远的位置跟着走出巷子，眼瞧着傅漪方与自己渐渐拉远了距离，赶忙加快了步伐，“娘子莫要着急，‘秋社’日就要到了，社司也在前日派了转帖来，现在市场上满满攒动的都是置办社日用品的人，兴许小妹贪恋热闹，晚些回来也是有可能的。”

“社日”分春社和秋社两种。说到“秋社”日，就是丰收节。历朝历代的国君都把“江山社稷”挂在嘴边，而那“社稷”要分开来讲，“社”是土地神明，“稷”则代表了农谷之神。民以食为天，百姓有了食才有在世上立足的根本，所以，“秋社”尤被重视。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家家户户都会杀猪宰羊，搬运酒食，裁剪衣裳，以祈求来年能够风调雨顺，丰收喜乐。

“温郎君不知。”傅漪方脚步未停，边走边说，“我那妹妹是谨慎守时的性情，时辰到了绝不会在外面耽搁，也不会因为贪玩让我担心。”

温景逸始终保持着与傅漪方距离，紧紧地跟随着，因着彼此之间并不熟络，自己也不是个喜好结友攀交的人，只回应了一声，便再无交流的话题，只听见靴底匆匆踩踏石子路的摩擦声。渐渐地，人声由远及近清晰起来，傅漪方停步在巷子外，转身施了一礼，温和道，“还要谢谢温郎君送漪方回来，不然，女眷独自在街上摇来晃去的，怕是要惹麻烦呢。”

温景逸正色道，“我也有此担忧，所以才会不顾身份送娘子回来。”

傅漪方自觉麻烦了人家，道，“多谢温郎君为漪方着想，就怪这恼人的规矩，制定这法律的人可是没有温郎君这么善解人意呢！”

温景逸摇头道，“娘子此言差矣。我大唐以法治国，看这西院门就明白，虽然商铺林立，人流冗杂，却是井然有序，甚少有欺行霸市的行径，这都是因为我大唐治法严明。娘子何必烦恼呢，若是这大世无法度桎梏，娘子的身姿仿佛秋雾环绕之斑竹铃兰，岂不是被人觊觎夜夜不能安眠？”

唐人思想源于魏晋儒学，后经过数位文人打磨，十分倒是有了七八分“经学”的神韵。数百年来，孔子的论述早就成了文人士子日常的伦理标准，而温景逸确是满口的法家思想。唐自太宗之房玄龄，杜如晦操法而成“贞观之治”，而后，武瞾执政期间独依狄仁杰，再到玄宗时期创开元盛世之姚崇，宋璟，无一不是秉法学之大成创繁华世景。可上至国学下到私塾学堂都以儒家经典为教材，科考的内容也逃脱不了这样的范围，更不要说策问和试判结果以什么为根据了。科举既是要为国家选取有能之士，而能使国运昌盛的法学之道却不被涉入科考范围之内，由此可见，唐人的学术论道也算不得兼容并包。

傅漪方眼光一亮，短短几句话就可见他胸中自有丘壑，赞道，“我还以为温郎君一心求取功名，定是终日手不释儒学之道的，却不想温郎君眼光清亮，知道依靠儒学治国是靠不住的。”

温景逸对这夸赞却是不以为然，沉了沉语气道，“‘治民无常，唯法而治’，我深以为意。儒家养人性情，讲君子君臣之道，但是人都有私心，私心愈盛，个人的德行就会偏离轨道，以德治国又怎么能靠得住呢？若要成就方圆，必有规矩，方能成万世之功。”

听着在理，心里却为着法度严苛而扰得自己出行都不方便而矫情着，故意道，“既是如此，又有谁能去问诘问那些个作了古的先人，罢黜百家，唯以儒术为尊，叫后世的人精学于儒还得广学于法，当真是右手画圆，左手画方，不能两成。”

这话里的酸味儿温景逸怎能听不出来，却故作不知反问道，“儒为情，法为理，情理本来就是相衍相生，缺一不可的。娘子是个性情中人，却也知道法家悟语，不就是这么个道理么？”

傅漪方见他神色平和，就像是平常学术论辩，微呼了一口气，道，“温郎君说的有理，倒是我想窄了，虽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是用我的鱼来意会你的熊掌也无不可。”

虽然两人不相熟识，但是此番言来语往使得两个人随意自如了起来，不像开始时那般谨慎小心。两人并肩漫步到食铺门口，乐奴带了哭腔大叫着姐姐跑了过来。见傅漪方身边立着一名陌生男子，并且身上衣着全改，马上收起了委屈软弱的样子，警惕的站在两人之间，双手张开像是小兽护穴一般将傅漪方护在身后，紧皱的眉毛下一双大眼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陌生男子，“你是何人，怎敢对我姐姐无理？”

车夫随着乐奴去逛，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及时提醒了乐奴。乐奴本是初进市井见识这长安市集，分外兴奋，但是经过车夫的提醒便也没敢耽搁，收了恋恋不舍的心往回走，快到分离时的店铺门口，远望着姐姐正被一陌生男子纠缠，乐奴当下丢了手中的吃喝玩物向前冲去。车夫不明所以，赶忙将东西捡起来，一边呼喝着一边向乐奴跑的方向追过去。待站定看了乐奴的身形表情，像是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一般，如临大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