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多少次,不让你沾手家务事,你倒好,偏去提水回来,你这提笔的手若是被俗物累伤了可怎么好!”温氏见了来人,疾步上前接过装满了水的木桶放在了地上,用自己的手掌摩挲着那人被木桶提把儿勒虹的手。
那人又要用手去提,温氏不允,双手提了那木桶踉跄几步倒入了存水的陶缸。
“阿娘,我昨日温书晚了些,今晨起便觉得不大清醒,去井边提了趟水正好舒展一下筋骨,也能帮阿娘分担些劳务。”那男子温声劝和道。
原来他就是温家三郎。瞧他身着抹灰系白襟対扭的褂子,半旧的黑色卷头皂靴,尤其是衣襟袖角的几片翠色竹叶衬得他疏阔朗逸,很有儒门书生的样子。
温家三郎注意到有外人在,刚一打量,心头仿佛升起了一朵娇艳的牡丹,美艳无方,瞬间失言。温氏顿觉失礼,赶紧道,“我家三郎不知家中有客,娘子别介意,还没问娘子芳名呢?”
傅漪方有些不悦,想戴上幂蓠也已经晚了,只好上前施了一礼,“有礼了,小女名漪方,单姓傅,小字逑眉。”
温家三郎回过神来,自觉失礼,有些不好意的赶忙回礼,“娘子有礼了,在下是阿娘独子,族行三,名景逸,字博良。”
傅漪方客气道,“听大娘说郎君拜在四学门下,乃饱学之士,看着郎君如此的谦恭孝顺,真是难得。”傅漪方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面貌也是清俊疏朗,但眉头始终蹙着,似有什么解不开的愁缘,却惯然挂着一脸的谦恭容和,若无其事。
温景逸的目光被吸引住了,挪不开半寸。这女子一身素色粗衣,如漆的长发虽然只挽了平常的奉圣髻,只一支翠绿的玉簪钗鬟固定,髻上簪了两朵茉莉,香味浮动在冰肌玉貌之间,仿佛能带着他的思绪遨游,看着看着,忽地幡然醒悟,叹自己竟然痴了,糊涂笑道,“娘子说笑了,四学之下鸿儒比比皆是,学生入学资历浅薄,怎么能算得上饱学之士呢?”
傅漪方想起刚拜读过温景逸诗词,打趣道,“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敢自比钟子期的人,听曲便能识意,我想郎君必是听尽了世间山川的湖海之音,又岂止一曲松风寒?怎能还不算饱学之士呢?”
瞧着温景逸面露窘态,傅漪方有些自恼,想是平时口无遮拦习惯了,倒没顾念对方的感受。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也只能站在原地,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娘子快来浣手吧。”温氏将打了水的铜盆放在石桌上,一方帕子整齐叠好放在盆边。
傅漪方赶紧应合了一声,抬眼瞥了一眼温景逸,恰巧碰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有些羞涩,两人都红了脸。
温氏打开猪胰粉的布袋,用小勺盛了一点放在傅漪方的手心,道,“三郎与娘子说了些什么,竟如此高兴?”
傅漪方右手轻挑了些清水将猪胰粉打湿,两手相合揉搓起来,一股子生涩的猪胰味道飘散开来,忍不住加快了揉搓的速度,“我在室内读了一首温郎君的诗词,我也是好诗之人,和了一首,刚刚说与温郎君听。”
温氏将方巾递与傅漪方,又抬眼看了看温景逸,眼神里尽是慈美得光芒,“三郎自小就勤于读书,性子也是纯孝仁厚,最是知书达理不过了。”心想着想着又叹了一声,“只不过这孩子一心钻进了书眼里,心思单纯,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若是今后走上仕途,怕是有的辛苦了。”
听了此话,我开始有些了解那诗句中的意思了,“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这温景逸并不是自诩自己有多么才华高绝,曲高和寡,而是一个只醉心于诗书的少年,被贫寒的家境困住了手脚,想施展抱负让别人欣赏,却无人问津。他不是操纵琴弦的玩弄者,而只是一首想被人抚上琴弦的乐曲罢了。温家三郎一心想走仕途,可官场上人情往来最甚,若在人际交往时不得其法,仕途顺遂与否先不谈,想要独善其身都是难啊。
心中一计。
“温郎君,近日邀月台会有诗酒会,邀请的都是长安城内的文人士子,品酒论诗畅谈,琴箫相伴在侧,我见温郎君文采不俗,可有兴趣来此一聚?”傅漪方婉言相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