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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娘自从与陈邦相逢莫愁湖,回得巫云楼,茶饭无心,宿寐梦。自从身陷勾栏,含辱卖歌,早就深恨人间不平。今见明朝偌大江山,却是内无雄资,外少精兵,自然对国事忧心忡忡。所幸有朝中的正人诸君子与奸臣分庭抗礼,和昏君明辩是非。雨娘把这些诸君子看成是国之干才、朝之砥柱。不想今日于遊春之际,于莫愁湖畔偶遇陈邦。本来景仰其才华意气,相见恨晩,不觉生出三分怜爱。自此以后,两人不断往来。
这一日,陈邦与方万同来巫云楼共赏书画,酒到中途,陈邦乘着醉意,对方万说:“方兄,我心中有断衷肠,不知能否吐露?”
方万说道:“你我情同手足,但说无妨。”
陈邦长叹一声,沉吟道:“想我陈邦书剑飘零,身入江湖,只求为国为民捐此身躯,别无他求,只求一佳偶作成知音肺腑,焉不一世快哉!”说罢频频回首顾盼雨娘。方万看出端倪,扶他回房去了。
这段情形早被送客刚回的雨娘听到,顿时羞得满脸红晕。想到这段时间,自己和陈郎不断交往,或品评书画,或互赠诗词,或琴棋赏玩,二人妙通心曲,早已引为知己,只是谁也没有说破。雨娘见陈邦酒后吐真,如此情意,顿时被感动得面流热泪。转身回到自己的绣楼,良思许久,本想探试鸨母沈妈的意思,又欲觉难以启口。
那沈妈是个见惯风月的女子,早已看出这段情缘,又加上自己早年也有这般隐情,只是好事未成才被迫作了鸨母,有心成全这段姻缘。便道:“雨娘,你生成容月貌,见识又不同凡人。既然你有心于人,不妨直说。”
雨娘垂眉答道:“雨娘是个苦命女子,自从入了青楼,多亏妈妈照料,心中万分感激。陈公子虽然有情于我,但他生不逢时,为奸党所阻,哪有钱财为我赎身从良?”
沈妈不禁莞尔一笑:“你别把我当成狠心贪财之人,我千这一行也是迫不得已。这些年来你也知道我的苦心。你若能随心爱的人儿从良,这倒不妨,娘有心成全你二人这段良缘美眷。只是那陈公子想不一文钱将你带走,娘倒无妨,只是开了这个头,倘若以后院中姑娘有样学样,遇了自己心仪的如意郎君,都屁股一拍走人,那娘这生意还做不做?院中这几十号人还养活不养活?”
雨娘一听也觉沈妈言之在理,替院中姑娘赎身原是青楼的规矩,就算沈妈让她净身出门,这南京城中的秦楼楚馆、妓院娼寮的同业人等也不答应,因为这是坏了行业规矩,倘若此沈妈恐在南京城呆不下去了。
雨娘想到自己幼小之时因家庭贫穷,淮北遭了水灾,父亲一急之下抱病而亡,只剩下母子三人。自己娘为了给柳家留下缕香水,便一狠心将她卖入扬州“养瘦马”人家,留下弟弟和母亲度日。自己被“养瘦马”人家调教,挨了多少鞭打,吃了多少辛苦,到得一十四岁才被转卖于巫云楼。入得院中承蒙沈妈青睐,自己卖艺不卖身,几年下来也没有给院中挣几个钱。现在又要说从良,心中委实过意不去。
想那陈公子一介书生应是拿不出这赎身的银子,这段美满姻缘看来是无成了。想到此处,雨娘长叹一声对沈妈施礼道:“娘说得对,只怪雨娘命薄如纸,心比天高,怪不得娘的。”说罢暗自垂泪而去。
不想这雨娘要赎身从良之事传到了陈邦耳里,他被雨娘一片痴情深深感动,但他一个读书人家的子弟如何拿得出若大钱财替雨娘赎身,只在心中嗟叹。一日在诗社提起此事,心中感慨不由对方万言道:“想我陈某自幼读圣贤之书,空有报国匡时之心,原想科举登第,立身庙堂,上报圣主,下济黎民,不想权奸当道,仕途无望,不能救民于水火不说,今日竟连一烟女子都救不出火坑。大丈夫一至于斯,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方万被他一番话打动,也叹息不已,便说道:“陈兄勿急,凡事须从长计议,我看我家能不能借出几百两纹银替雨娘赎身,成就你二人这段良缘。”
方万年轻不知道说话容易,办事就难。天下哪有那么好借的钱!常言道:朋友帮得了言,帮不了钱。陈邦以为方万是安慰自己,倒也没有当真,当下谢过,二人别过不提。
话说这方万作为陈邦志同道合的朋友倒有心促成这段姻缘,便自己将说出的话当真了,也算是个志诚君子。只是家中财权掌握在父母手中,回到家中便向父母说起此事,露出想家中帮陈邦一把,借钱给陈邦替雨娘赎身,待他将来有了出头之日再还不迟。那想话音刚落就挨了他娘一顿臭骂:“那陈邦小子也不是个良善之辈,先前看他人模狗样,以为是斯文一脉,才让你与他来往。谁知你与他来往后学业上毫无长进不说,整日间还与他窜街宿柳巷。为娘早就不耐烦这厮了,今天还支使你这个不肖子来我家借钱给他娶婊子赎妓女。他有钱就去赎那什么雨娘,无钱就煞干火,关我家甚事!以后你不许与那厮来往,倘若不听,老娘打断你孤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