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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月间四川盆地周围横断山脉的深谷中是还覆盖着硬梆梆积雪的时节,此时的流水里透着一种强烈的紧迫感,并且它还常常以不知恐惧的勇者姿态,毫不犹豫地向那覆盖于冰层下的岩石冲击着。这便是积雪下那几近于水滴似的水流,但那水滴中也有一种紧迫感。当捧于掌心时,总觉得那水滴就好像跳动的虫儿一样,似乎有一种戒心,连一瞬间也不愿和人和睦相处。

然而,当山谷中的积雪也到了该流走的流走,该融化的融化,从高山上大步倒退时,水流的声音就会从紧迫中解放出来,就好像那搂着肩膀的年轻朋友似的,让你听到它那欢块悦耳的笑声。也就是说流水也晓得屠格涅夫所描写的春水已过,就连那森林之中也到了鲜盛开的时节,于是便从四面八方参与了建设其乐园的活动。

大自然的乐园中,那清澈的流水是不可缺少的,河流弯弯曲曲,川西平原则引导着流水而行。虽然同是开于野外的春,生长在河岸边的总该庆幸才是。

春天的小溪是郑浩偏爱的景物之一。因为他喜欢那涓涓细流悦耳动听的声音;敬佩那淙淙水流勇往直前的精神;欣赏那潺潺春溪无忧无虑的情怀。记得他小时候,当天气转暖,满山遍野还积满了残雪的时节,自己便会独自跑到山谷里,坐于背风向阳处,望着那潺潺小溪出神,盯着那黄色的冰凌发愣。望着那清澈小溪,听着那淙淙流水,郑浩便仿佛来到了一个梦幻的世界,思绪也变得宽阔无边,仿佛与整个宇宙融为一体,其大无外;

郑浩盯着那生长于冰缝岩石之间瘦小孱弱的冰凌,他又翩然回到了现实世界,思绪也变得单纯无比,仿佛比那寂然绽放的冰凌还要单纯,其小无内。

春溪如此细小,却不辞辛苦奔向大江大海;冰凌那么弱,却不畏严寒寂寞傲然开放;自已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又怎能枉费终生,不干出一番事业呢?郑浩在心里想着。

四月下旬的一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此时在成都人们会觉得这种天气暖意喜人。郑浩穿过天府广场时,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些光膀子的小伙子们在草地上晒太阳,过早穿着夏装显示身材的姑娘们娴静地坐在他们身旁、仰望着天空。郑浩心中赞许着姑娘们曲膝坐地时的优美体态,尤其是那轻盈的裙子潇洒地飘散在臀部的周围,令人顿生爱慕之感。他想,要不是为了一百九十六号和二百二十号拍卖品,他真想坐下来、用自己在成都人听来好笑幽默的重庆腔和这些成都年轻人痛快地聊聊天。

他走下便道,挑战似地盯着一辆迎面开来的汽车。车慢下来让他跨过马路走上人南大街。他的思绪不由地转向对陸敏的思念。她常常穿旗袍,漂亮的双腿不时地从两边的开叉露出来,十分惹人注目。自从上次在芥子园饭馆见她以来,已有四个月没有见她的面了。那次她和一个圆脸庞戴眼镜的男人在一起吃饭;那个人一见郑浩和陸敏互看了一眼,就和她说了句什么,然后客气地向郑浩点点头。看见她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一股无名的嫉炉深深地刺痛郑浩，使他那天连饭也没有吃好。【￥… ！！最快更新】

他想,这一切都过去了,虽说过去了,可是今天这温暖的天气、天府广场上芬芳草和姿态优美的姑娘们又使他心中充满了对爱情的向往,再次感触到弧独的痛苦。想到这里他把头一摆。象他这样处于业界的有名望而又受人爱戴的古画经销商,为这些事而烦恼实在太没意思了。

孤独寂寞那是年轻人的事。从人南大街的拐角,就可以看到那熟悉的春藕斋的圆形大门,再过一会儿他就要同朋友们和对手们会面了。人南大街的拍卖行设在一座古色古香建筑物的底层,小小的厅堂今天十分拥挤。郑浩穿过一排排的座椅走向前排专门留给他的座位时,几平每走一步就得停下来寒暄几句。他和拍卖行日本艺术部主管雷力夫、经销商孙玉田、收藏家张绍轩等一一握了手。一个他不认识的高个子、留着牙刷般短胡子的中年男子向他走来说:“郑先生,我想跟你说句话?”

“现在不行,”郑浩厌烦地说,“过会儿吧。”那个西安的经销商代云飞冷淡地对郑浩点点头走了。今年一月份,就在这间屋子里,他们之间有过一次冲突。那是在拍卖刚结束时的混乱中,郑浩买下的一幅最好的画竟不翼而飞了，查监控也无用。但他清楚地知道是代云飞拿走的。现在,他朝这个陕西人一笑,似乎并无恶意,但心中却骂了一声“小偷”。

王胖子把手提包放在自己的椅子上,站起来向他挥挥手。王胖子是个矮胖、粗壮、肩宽背厚的人,白的头发卷曲在耳后,一笑就露出满嘴的牙齿。

“很抱歉,昨天没能见到你,”他说。“老马告诉我你在重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早晨刚到,我先到这里来看了看这些东西,然后就到旅馆,足足睡了九个小时。这一周太累了。”他把王胖子的手提包挪开,坐下来,把自己的手提包放到椅子底下。

“睡了九个小时，我想你不是专为这次拍卖来的。是为和小姐睡九个小时来的。哈哈哈……"王胖子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他就好这一口。"今天这些东西大部分是破烂货,”王胖子扬扬手中的拍卖目录说。

“不是为这个来的。我要拜访几个人。还有一批画要我去估价,然后要到北京去一趟。这几天哪,这儿真热。他们至少应该把窗户打开才是。”

“这儿的人喜欢暖和嘛”。王胖子咧嘴一笑,坐进椅子，椅子发出了一连串可怕的咯吱声。

“你听没听说我在成都遇到的事?”

“听说你的钱被贼偷了。”

“不,不,不是被贼偷。是这样,一天上午我在拍卖行卖了几样东西。你记得我给你看过的那幅北斋的画吗?”

“布袋?”

“正是。还卖了几样别的东西。提包里装了四万元。我乘出租汽车到“努力餐”餐馆去吃饭。走进餐馆之后,突然想起提包忘在出租汽车里了。”

“我的天,后来怎么办了?”

“请来了警察,你们成都的警察办事效率高得惊人。他们检查了所有出租汽车停车场,干了个通宵,但一无所获。这个损失可太大了。”

郑浩摇了摇头,说道:“实在太可惜了，但我喜欢听你称赞警察的高效率,尽管他们什么也没找到。”

“如今的世道不就是如此吗?我看,这种高效率毫无结果的高效率!”

“你们重庆人总好夸大其词,”王胖子说。

“这是你的一个长处。不过那完全是我的过错,怪我太糊涂。那天我很累。在那之前两天,我在北京,当我回到成都时,飞机晚了两个小时,结果所有的约会都乱套了。”

郑浩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颇有感染力,正是这种笑常常决定一宗宗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