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浓重的乌云布满了天际,仿佛是谁人信手挥洒的泼墨,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雨在骤间已由丝成布,刷刷刷地在天地间勾连起一幅幅的重幕。
透过重幕,只见屋檐上的黑武士如一尊尊铜铸的雕塑,纹丝不动,萧杀之气稳稳地压盖在这地面已成血色汪洋的院子之上。
一道闪电直劈而下,划破了黑色的天幕,也划开了黑色的人墙。
黑武士左右分列,从中走出两个身影——一个背手孑立,俾睨天下;一个背后撑伞,亦步亦趋。
两人从屋檐上纵身坠下,落到地上,竟然没溅起一点水,只是微微泛起涟漪,可见功力之高绝。
当中背手那人走近前来,借着天空残余的亮光,只见来人身量甚高,不戴盔不着甲,仅仅身穿一件深黑的武功劲服,但衣服上用暗金丝线勾画着一条五爪金龙,金龙盘身而上,龙头正嵌前胸,张牙舞爪,栩栩如生。来人深眼勾鼻,长脸卷须,那双灰蓝的眼睛总让人想起草原上让人闻风丧胆的狼。
“彦昭兄,别来无恙啊。”来人站在亭前,微微笑道。
“李存瑁!”秦彦昭闷声应道。
“好胆!竟敢直呼天子名讳!”身后撑伞的太监出言叱喝。
李存勖,出身于西突厥沙陀部,本姓朱邪,世为沙陀酋长。祖父朱邪赤心因镇压庞勋兵变有功,被唐朝皇帝赐为李姓,编入宗室谱籍。父亲李克用,官至河东节度使,封晋王,驻节太原,建立河东割据势力(晋国)。李存勖袭父位为河东节度使,称晋王。同光元年四月称帝,定国号为唐,史称后唐,并于同年十二月灭亡后梁,尽取河南、山东等地,定都洛阳。
李存勖大度地摆了摆手,自顾地步入凉亭中,与秦彦昭擦身而过,在主座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这里可是江都府,吴国都城。你可就敢带着黑鸦军闯进来?”秦彦昭转过身来,也在对面坐下。
“哈哈哈。”李存勖豪迈地大笑几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贵为天子,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秦彦昭笑着摇摇头:“你这沙陀蛮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胆大包天。”
李存瑁对对方不恭之语毫无在意,指了指秦彦昭:“你和朕,都一样。”
秦彦昭点点头:“的确如此。记得当年你我二人......”
“在太原?”
“在太原。”秦彦昭抬头看看亭外,“当时我还只是个小小的昭武校尉,而你也刚跟随你父帅初露头角。那天夜里,跟今天一样,都是下着大雨......”
李存勖把话头接过:“你我二人亲率五百精兵,冒雨奔袭百里,突袭太原城下的黄巢逆军。当是时,我俩带头冲锋,从背后摸黑杀入,直插本阵,砍主将,夺大纛。是夜,以五百破三万,杀得太原城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战后,五百勇士仅余十三人,朕身中六箭,你背创三刀。”
李存勖示意身边的太监把桌几上的酒杯斟满,举起一杯:“此战,当浮一大白。饮!”
“饮!”秦彦昭也不矫情,举杯痛饮。
“为此战,我可求你一事?”秦彦昭放下酒杯说道。
“说。”
“放过他。”
“朕自幼生活在沙漠草原上,那里有一种动物,叫胡狼。它们是地面的王者,成群猎食,便是狮虎也不敢轻视。每一群胡狼都有一个狼王。它们通过厮杀较量来选出最强者作为王。而失败者的命运,则只是死,不单它自己,还有它的孩儿。因为新的狼王都知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李存勖看了看淡定地坐在一旁的小男孩,“这天下,只需要一个姓李的皇帝。”
那小男孩似乎没发觉众人聊的是自己,看到两个大人都已经坐下来喝酒,便以为危机已经过去,身心一松,竟觉得腹中空空,饥饿难耐,于是顾不得礼仪家教,抓起桌几上的鸡腿大啃起来。一边啃着鸡腿,还发现了一旁同样忍不住钻出来的脏兮兮的老狗,小男孩顺手抓了个猪蹄子扔了过去。于是,在一片杀气笼罩的庭院里,一个男孩,一条老狗,嘴上嚼得啧啧作响。
“沉着有胆气,宽厚有仁心,会是个好皇帝。”李存勖扭头看着埋头吃食的男孩,摇了摇头,“可惜了。”
“此事不成。换一个吧。”李存勖转过身来说道。
秦彦昭也不拖泥带水,不再恳求,思索了片刻说道:“你再给我弹一次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