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宁王,刘文静自然想起自己答应沈心扬的事,“宁王府我本也是要去的,郡主出城时特为嘱托我,替她想陛下请罪,因为此行一去,除夕饮宴是断然赶不回帝都的了。当时我就想,郡主缺席饮宴固然不好,但此事既不便诉诸奏表,似乎也不宜由我直接面奏帝君,倒不如,”
“不如找个机会先禀告宁王,自家手足说话总是更容易一些,请他在君上面前从中转圜。”刘夫人替刘文静说完了剩下的半句话。
“这样倒也很好,索性我们就不把这件事看作军务和政务,纯然只当它是一件家务好了。帝君与宁王都是郡主的至亲长辈,想必对她的脾性早有了解,许多出人意表的作为自然也会包容,而且想要名正言顺地握紧这枚兵符,也并非没有办法。”
“哦?”
“你忘了那个金兰之约吗?虽然我想这其中固然是郡主一时起意的可能要多一些,但陛下与宁王若想要干涉,也非难事,只是既然没有这么做,说明他们至少是乐见此事成功的。这样看来,郡主受命召集饮宴,不仅为了笼络那班青年将领,也为了笼络你,君之姓名也已经简在帝心了。”
夫人的这一番话,对刘文静来说真有拨云见日之感,而且起先心中一点挥之不去的担忧,此刻更是烟消云散了。不过这更令刘文静确信,拜访宁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省略的一步了。
这一席话谈完,又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刘文静实在也没有想到,原本聊以自娱的文酒之会,竟然平白生出如此多的波折,此刻只觉得疲累,好在应对之策已有轮廓,比起刚回到府中时,一团乱麻的心绪可是要好的多了。刘文静想到这里,更无法不感叹妻子的冷静和睿智。
刘文静想到宁王,但他却没有料到,此刻宁王并不在王府,而是在禁宫之中。腊月二十,皇帝亲自到翘才馆,接见众将同时颁布诏旨,回到禁宫时,人虽疲累,却还是到昭阳殿去见了霍玉芜。自从因为有孕之后加封阶品,随之迁居昭阳殿以后,霍玉芜与皇帝之间,倒不如在离宫那般来得亲密了。深宫的规矩,拘谨的也不是霍玉芜一个人,而皇帝因为众将入都,军务缠身,自己的身体也一直不曾彻底的恢复,未免反倒影响了霍玉芜的身体,皇帝不得不勉力克制,但这天来昭阳殿,却是因为他在翘才馆见到的一个人。
这人便是卫璧,身为骁骑统领,卫璧自然也在皇帝召见之列。久居帝都的皇帝,对于这些来自边地的将领的相貌,自然全无印象,但唯独这卫璧不同。皇帝召见他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召对之间,总觉得眼前这人似曾相识,但骁骑驻扎漠北,已有快十年的光景,卫璧又是叶奇瑜自当地原住百姓中识拔的,皇帝又从何处识得他的样貌。也正是因此,皇帝在召见时,对漠北骁骑的情形多问了几句,只见卫璧对答如流,显然是早就已经烂熟于心了。皇帝当然不会想到,十年之前,如今的卫璧,当初的易君瑾亦曾随同章绍如一同进京,只不过那时只是在金殿召对之时,彼此远远地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卫璧的面容虽也还有几分相似,但乔装之下又有十年风霜的淬炼,皇帝又如何能识得破。但卫璧不同寻常之处,皇帝还是觉察到了,对卫璧来说,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靠近帝君,皇帝的年龄其实比他年长不了几岁,但脸上已明显有因为诗酒风流而留下的痕迹,皇帝虽不记得,但卫璧却记得,十年之前,金殿之上的皇帝削平东南流寇时的意气风发,那时的皇帝,周身华彩,确实是一副中兴之主的模样,只是没想到,物是人非,已到如斯境地。
此刻馆阁之中,只有他与皇帝,虽有內侍,但金吾卫却在门外候命,卫璧的脑海中突然想到自幼所读的史书之中,游侠刺客,手中一点寒光便是血溅五步惊世之举。这一瞬间的肃杀之气,皇帝也感觉到了,但他也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心或者说是悍勇,竟只是将一双眼睛直视着卫璧,既不准备有所动作,也没有召唤廊下听命的金吾卫。卫璧也仿佛若有所思,心底的闪念,也仅仅是一瞬间,旋又抛开了。
霍玉芜躺在软塌之上,静静地听皇帝叙述这一天所见将领的众生相,旁人还不要紧,提到卫璧时,名字虽然陌生,但霍玉芜自然清楚皇帝今天面对的到底是何人,其实霍玉芜心中不免惊诧,皇帝今天竟能安然从翘才馆离开,也许那个人从来都没有想要取眼前这个人的性命,他所要的不过是这个天下罢了。若在以往,霍玉芜在听完皇帝的话以后,总会有一番自己的见解,但这天,她却只觉得疲累不堪。腹中的胎儿已历三月,胎像已渐平稳,但不知怎的,霍玉芜自从移居昭阳殿以后,总觉得精神不如在离宫时那般爽快,每每让御医诊脉都说是因为初次有孕,体质不适,但霍玉芜总觉得并没有这么简单,她少小忧劳,又是经历过颠沛流离的人,自然不会是一副娇弱身躯,但这其中原委,也唯有她自己来查,她还不想为了此事惊动皇帝。而且惊动皇帝犹在其次,更怕的是打草惊蛇,惊动了那个隐身于暗影中的人。
皇帝看霍玉芜怏怏不乐的样子,正欲有所安慰,殿外的英和却疾步进来禀报道:“陛下,宁王殿下到了。”皇帝这才想起,今早出宫去翘才馆时就派人通知宁王,待召见众将结束以后,进宫一叙,此刻宁王必是计算着皇帝的车驾已经回到内廷,特来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