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和这才真正服了纪柏棠,他虽不在局中,却仿佛亲眼所见,“阁老所说不错,陛下正是传召了此四人,在勤政殿后的暖阁中整整谈了一夜,拂晓方散。”
纪柏棠很想问一句谈了些什么,但马上又醒悟,英和若是知道,便不会此刻就登门拜访了,君臣这一夜长谈,必是将英和摒弃在外了。转念又想到自身,同为阁臣,竟也不在皇帝传召之列,这实在不像也不可能是病中的皇帝无意所为。
历代史书此刻在纪柏棠的心中翻滚,衰病的帝君,至亲的手足,信任的重臣,好一出托孤的戏码,他的心中突然回荡起这样的声音,是了,这样的情形和人选之下,只差一位太子,便足可称是托孤了,然而是否差了这一位太子呢?还是说宁王和燕王之中,有一人扮演了这样的角色?这些问题的答案,纪柏棠知道眼前的英和是给不了自己的,不过也要设法先敷衍一下这位总管。
“敢问总管,昨日陛下看到是何人的奏疏,所奏的乃是何事?”
纪柏棠这一问提醒英和,“正式之前阁老关照的那一道。”
果然,皇帝所看的乃是冯聿林的那一道奏疏。“既然如此,老夫事先也与总管说过,这道奏疏事关储位,陛下看过之后,自然是要与至亲手足商量的。”
“那何以阁臣之中独独不召你?”英和心中不禁想问这样一句,但一想此话问得无趣,他平日自诩皇帝的心腹亲近,但这样的大事,皇帝又何尝不是见他摒弃在外,所以这句话问出口来,不仅徒然伤了与纪柏棠的交情,就连自己的脸上亦无甚光彩。
谈到储位,两人都知道一时也谈不出个结果来,英和自己也忙了一夜,此番出宫是皇帝明令他回家休沐,以英和的身份,在帝都之中亦有属于他自己的府邸,传讯的目的既已达到,如何应对便是纪柏棠的事了,于是英和知趣地告辞,留下时间让纪柏棠去筹谋应变。纪柏棠应对的方式并不复杂,英和无法探听的消息,那普天之下就只有一个人还有办法探得了,那便是身在离宫的霍玉芜,只是如今霍玉芜身侧內侍宫娥环伺,想要传递消息,已不如之前那么方便了。
俞英泰与刘文静离开镇南军营时甚为低调,但与这冷清的场面不同的是,此刻刘文静的身上已经多了一面镇南王府的令牌,刘文静当然知道这令牌的分量,也知道这其中是俞英泰对自己如山之重的信任和托付。
一旁的俞英泰却是感慨更多一些,见刘文静面色凝重,若有所思,知道自己这位责任心重的下属,此刻必是在思量肩上的重担了。俞英泰处事用人,自有他的原则,这也是受章绍如的熏陶,章绍如办事讲究取势,用人则是尽其所长,俞英泰则在取势之外,常要思退,也就是在进取之前先要留有后路,这在悍勇的将领看来,未免有些畏葸不前,但章绍如却常赞他筹谋周密,是难得的长处,不过,当年章绍如也曾提醒俞英泰,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切忌当断不断,此番教导,多年来,俞英泰也一日不曾忘记。这次微服到镇南王府,正是俞英泰安排的退路,而为了不让自己当断不断,他便将这条路留给了刘文静,既然如此,更不能让刘文静因此而感到不胜负荷。
“当年我面见镇南王到今天,不多不少,整整十二年了。不曾想到那日在王爷身边嬉戏的垂髫女童,如今杀伐决断更胜须眉,颇有乃祖之风。”
刘文静听得出这是俞英泰在夸奖沈心扬,沈淮的风姿,刘文静无缘得见,但其事迹却是载明史册的。沈淮虽出身世家,又是皇帝的同窗,但其功业大半都创于出镇西南以后。当年镇南开府,朝野上下都道边陲千里蛮荒之地,当地土著又是素来不服治理,调去的驻军派系又繁杂,甚少有人看好这第一任的镇南王,但就是如此艰难的差事,沈家几代人的坚持,到如今西南重镇,已然是唯其马首是瞻了。刘文静知道这是俞英泰在激励自己,事情虽然难做,但也正因其困难,才显出价值,踏平荆棘之后自然便有坦途,如此便也不觉得身上是如山重责了,反倒生出一股无穷的勇气。
“伯帅放心,在下定不辱使命,天策营中沧云甲之始末,必会探查清楚。”
俞英泰知道刘文静懂了自己的意思,欣慰之余,却还有几句肺腑之言:“博川,名山事业,不在一时之短长,此番北上,成败几何,如今看来,当真是难说的很,两江西南,十数万大军,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一个沧澜关?”
其言有味,但刘文静一时还辨不出这其中的深意,远处新城要塞的营垒旗帜却已经遥遥在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