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沉重的木头锅盖被掀起来的时候,人们禁不住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锅里究竟会发生什么,就像在等待一个魔术师会变出怎样神奇的魔术一样。
大师傅终于开始从锅里往出拣那些馒头了:圆圆的,黑色的,泛着油光。空气里开始弥漫着葱的香气,有人已经抑制不住流下了哈喇子。
那是怎样的画面啊!多少年以后,亲身经历过的人们都能清清楚楚的描述出当时的情景:每个食堂里挤了男女老少一千多人,每个人手里都紧紧地攥着几个黑得发亮的土馒头,大口大口的咬着,甚至被噎得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这一刻,他们感觉已经出了窍儿的灵魂又重新回到了体内。活着,已经不再是一种幻想了。
回想去年人民公社大食堂刚刚成立的时候,每个人来这里都是欢天喜地,像是过年一样,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还有人从外面学会了一句顺口溜:吃饭去食堂,干活不着忙,共产主义是天堂。可短短的一个月后,口粮开始定量,并逐渐的减少,以至后来断了顿。饥饿这个瘟神开始肆虐,相继有人被饿死抬走,死亡的恐惧笼罩着整个徐家村。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所谓的共产主义不存在于空想当中,不存在于那些山呼地动的口号里。于是他们又天天盼着,盼着党中央早一点知道他们的疾苦,给他们送来生的希望。就在这个希望即将破灭的时候,于江海来了。
吃着吃着,突然有谁想起了什么,大喊一声:“谢谢新书记!”
食堂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几秒钟以后,一片更大的喊声响了起来:“谢谢新书记!”
而此时站在第一生产队食堂院子里的于江海早已泪流满面了!
抗日打鬼子时那么艰苦的情况下他没有哭过;打四平打锦州弹片扎进骨头里他没有哭过;战友们一个个在身边倒下的时候他没有哭过。因为他相信,即使有一天他也会倒下,那也一定会换来一个崭新的世界:没有战争,没有饥饿,没有痛苦。可现在呢?那些死去的战友们,难道只是想让老百姓吃着土馒头,然后和他们说一声感谢吗!
等社员们吃完晚上这顿饭散去,江海和老村长李宝山,会计张才,妇女主任邱二丫儿聚在生产队的屋子里开了一个简单的会。看着新来的这个书记,三个人的眼里多了一种敬佩。这个人身上不仅有一股精气神儿,还特别有办法。
“于书记呀,多亏你及时来了,不然这徐家村要天天往外面抬人啦。”李宝山村长对着江海竖了一下大拇指。
“老村长可别这么说,用这个办法也是迫不得已,咱们不能总是让老百姓吃土吧。”江海示意大家坐下来。
“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能拖到麦子下来就好了。”张才倒了一杯水放在江海的面前。他看着这个新书记已经一天水米没打牙了。
江海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到:“那还要一个多月,时间太长了。还得想其他的办法。”
“我明天组织全生产队的妇女去大山里采野菜,能采多少采多少,晒起来慢慢吃,细水长流呗。”这是江海来到以后妇女主任邱二丫儿第一次开口说话。
“可一定要注意安全。”江海转过头看着邱二丫儿,这也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妇女主任:三十岁左右,圆圆的脸庞,一条长辫子甩在脑后,额头前还留着刘海儿。细长的眉毛下面很有神的一双眼睛,五官精致,看上去挺干练的一个人。
“进深山说不定会碰见什么,多派一些男社员和你们一起去,带上家伙,千万不能发生意外。”江海叮嘱到。
“嗯呢,明天早上我去分派人手,保证都平平安安的。”老村长满是老茧的手装了一烟袋锅儿烟叶,吧嗒吧嗒抽了起来。火光一闪一闪,照着他那消瘦而苍老的脸。自从开始闹饥荒,他很少有心情和时间抽烟了。
“还有啊。”江海看着张会计,“靠着草炭土我们能熬到新麦子下来,就是不知道来年会不会再断粮了。要组织人看着点儿南面的草塘,不能让人随便乱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