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轩子捎回的包裹里只三件东西：两件旗袍和一副眼镜。眼镜给德子的，沈云已说明。可还有一件粉色旗袍呀！沈洁怎不再三追问？可他就是说包裹里罄了。为此她好不失望，心情尽显颜面上了。

沈冰见他冥古不通，暗暗为姐着急，唯有跳出来，道：“潘少爷不是带回两件旗袍吗？另一件准是姐的。”

沈洁在沈云脸上看出轩子对自己毫无捎带、提及时，虽情绪跌入谷底，可仍在他脸上刚起疑窦时，忙把话岔开了。这就是沈大小姐的机敏小露。在解放以后的特殊社会中，虽有出身“官僚”所缚，但她凭着左右逢源的本事，再加上她一张擦油抹蜜的嘴，不但自身无虞，反而谋了份差事——在公社当了一位民办教师。可她真正取信山里的是她的教师身份，对学生一视同仁、当自己的孩子，悉心关照。出色的教学成绩与和善为人的态度，只要她一亮相，一路准把沈老师叫响。为人师表的沈老师，只要山里一有政治风波，燕雀都给她报警，草木都给她幂阴，才使她走出那段桎棝灵魂的岁月。可以说，她把对轩子博大深沉的爱，献给了山里，献给了学生，以此排遣长期悲伤、愤懑的情绪。

沈洁岔开的话题是：“你为啥这么讨厌潘贵轩？”

沈云哪知她还提这档子，唯有如实相告。原来轩子向他借了盘缠，至使他从省城回来时身无分文了，且还饿了一天肚子。姐妹有多心酸呀！他都潦倒了还买礼物。

沈洁怎么会让气氛尴尬？又难得沈冰撇开心锁这么开心，因此谈起和轩子的邂逅、在梅林发生的事。沈云这才恍然大悟，听着在梅林上那一顿宴会上的趣闻时，惊呼了起来，笑道：“看来潘贵轩从省城回来，赶紧和他商榷，废了时日儿子没长大成人、二十年后看不出肖我，这不枉费了他一片心吗？”

沈洁指着小月，笑道：“得争分夺秒，不如直接沟通。”

“对呀！”沈云一拍大腿，躬在小月面前，道：“嫂子，你同意吗？”

小月六神七窍早不在他们间了，为他说的轩子针对她的话而情绪被感动的稀里哗啦的，茫然道：“咋事？”房间里发出一阵阵笑声。

沈云在沈洁口中知道了些小枝的情况，想再打听详细些。可沈洁就是这么敏感，以为他目的不纯。却实是他问她是否双耳失聪、喑哑、痴呆？他吃了闭门羹，唯有撇开好奇心了。可沈洁明察秋毫，况且还有“粉袍悬案”呢？能对他去潘家的事既往不咎？

当听他说小枝把他当成轩子扑在身上时，她们嘘声一片，怨他故弄玄虚、少见多怪，让一个平常事提紧了心。可沈云又曝料哇！说着说着，可关键时刻又打住了。可她们怎么会善罢甘休？细枝末节都要捋顺。特别是沈洁，狠不得掘地三尺，也总有手腕让他乖乖就犯。弄清楚之后，都笑他胆小如鼠，连一个姑娘都怕了。

沈云道：“真是一个疯姑娘？那我就不计效了。”

可她们立马停住了笑，唬起了脸，倒要跟他计效了。

沈云当时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眼镜差点掉了，还敢妄存不端？至使他在对面刘家坪办完事回来都不敢打从潘家过了。现在想想都不寒而栗，舔舔嘴唇，笑道：“她疯了一样……”怕是一对从小耳鬓厮磨，长大成为夫妻，在白天女方也不会这么热切而癫狂。

姐妹又笑了起来，说小枝为姑娘们扛起了一面女权主义大旗，在这汹涌如潮之爱的力量推动下，能追世上最优秀的男人。沈云见她们嘲笑的口吻、鄙夷的形态，才感知小枝精神正常，可不知一个乡下姑娘怎敢有这惊世骇俗的举动？

这时黑牛一头进来，禀报潘家一丫头来过了。受沈洁探问了两句后，他加了一句：“老爷说她是个疯丫头。”

那么那黑牛为什么这样说小枝呢？

话说小枝被四房的和五房的撸了一顿后，守着大水库坐了一整夜，盼着吴畏出现。天亮以后，翻山进坳向沈家走去。俩妯娌轮留守了一夜，见她走向沈家，暗暗松了口气，暂时松了口气而已。

迷信的人有一种冥冥之中的说法。如果要说透彻形像，就是上天拿着某人的命薄庚帖，把某人不知不觉引导到符合命薄庚帖的运程中去受苦或享富、再或破财与高升……这就是冥冥之中，因此有认命、命主之说。现实中，际遇里，见某人某事，或成就或失败，或喜庆或困顿，或哭或笑……也如冥冥之中，让失意人、落魄主不得不认命。

小枝这段日子像赶上了冥冥之中了，并且是下坡路。在沈家门口，遇见的偏偏是黑牛。直说找沈小姐，若见着她准口钳难言，可此时对沈家有归宿感，对沈洁觉得无与伦比的亲切，也许、准不定超过李无香？如果沈之龙、沈洁能收留，她备不住像小月一样长期呆在沈家，哪怕见天端杯倒盆、奉盂涮桶。

可有种人不但仗势欺人，在主子面前、地盘上橫行霸道，而且人家落拓而来、低声下气相求，仍软硬兼施，这种人就有黑牛。挡住了她，辱骂不止。

小枝硬闯强冲，没有把一个奴才放在眼里，因为想起有人称李无香的女儿是小姐，在山里也是贵胄了；因此进沈家门是势不可挡，要不是出了意外，这冥冥不意就体现而出了。因为沈之龙在读经阅典，让外面的喧闹扰了心境，忙走了出来，喝止黑牛，以仁慈目光打量陌生来者。小枝穿着肥大、有补丁的衣服，带垂襻亸；披头散发，囚首垢面土肢……把她平时和各房的拼肚子养出的桃红水色全遮掩了。再者沈之龙正人君子的粗粗两眼，哪看得出她尘垢里的胭红脂润？见她一副邋遢样，以为来沈家解一时之需的。就是因为沈家经常出现此类事情，他才一时疏忽大意，没有探口相问。小枝走到沈善人身边，深深一躬，刚欲张口。沈之龙上一步道：“姑娘，你是不是饿了？你今个就在沈家暂歇下。”转身吩咐黑牛道：“快把这姑娘领里面去，看厨房有热菜暖饭赶紧端出来。”他对黑牛说了几句，也是见他对需怜告援之人太粗鲁了，之而摇头微叹进里面去了。

黑牛对他的背影仍打躬作揖、亲诺诚允，可一转身就变脸了。可她早远了，脚步慌乱杂沓，嘴上还直打喳喳。

沈之龙捧着几件衣服走出来，不见人了，这次可对黑牛细问详查。

黑牛对主子应附自如，最后叨了一句：“准是一疯子。”

沈之龙到处张望，叹道：“可怜天下苍生。”

再说黑牛听见房里笑声连连，之而怕沈洁于事有察，才决定进来禀报的。

沈云一听说小枝来了，立马站起来，探头溜眼，一副担惊受怕之态：不是追到沈家来了吧？这样的女人比老虎都可怕，谁要娶了她可不得整日受女权主义摧残呀？又直嚷嚷道：“要是她再来，可不要说我在这呀！要不得马上回县上……”

她们嘲笑不已。沈洁就没详察了，虽预感她有急事，可回过神来时黑牛早走了。

小月拉住了要追出去的沈洁，准备回潘家。沈洁也有意同去，可沈冰不让，放心不下妹妹，又想和沈云凑个热闹，唯有苦口婆心劝小月留下来。

第二天，在小月一再要求下，沈洁才答应与她一起回潘家。吃完饭，正在打点行理。四房的和五房的就火烧火燎地来了沈家，相告道：“小枝嫁给了县上的钱家了，今早上走的。”

沈家兄妹才知道小枝昨个就是来沈家告求的。沈云清楚钱家两个儿子都娶了女人，有的还娶了几房！钱太仓倒去年死了女人，那么小枝不是去做小继弦的吧？

她们才知道事态有多严重紧迫，都问钱太仓是谁？沈云道：“就给潘家在县上开布庄牵线搭桥的老板，一六十多岁的老头……”

沈洁拽着正说话的沈云就走，一边高呼黑牛备车。可马车让沈之豹驾走了，唯有徒步去县城。小月哭着喊着要去，可被潘家俩妯娌按摁住了，都说沈小姐去了，小枝就有救了。

沈家兄妹一路向县城跑去，在半路上遇见了沈之豹，要他把马车调过了头。首先马在坎坷路上骎骎，当沈之豹知道他们为了小枝的事而奔忙时，有意让马受到惊吓，所以他们到县城时已是下午了。可他兄妹又不知钱家在哪，跟着沈之豹在县城瞎转胡撞，天黑了也没找到钱家。沈云唯有带着沈洁回了家，进门就问钱家在哪？

沈洁知道过了今晚就完了，焦急万分，叫道：“胖子带我们找了一下午都没找到，他说钱家的住处很多。”

沈之虎道：“钱家不就在县城西面拱桥边吗？老三咋不知道？”

他俩才知道被他糊弄了，在沈之虎的带领下，马不停蹄地找到钱家。可钱家一点喜庆氛围也没有，更别说找到小枝了，连钱太仓也没看见。

沈家兄妹疲惫地走出了钱家。送走了沈之虎，沈云拉起了沈洁的手，又走进了夜色中。

那么小枝是怎么出山的，她真嫁进了钱家、嫁给一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