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对他万分敬重的师弟曾经偷偷跑来,伏在他身边告诉他。
放弃吧,师父已经生气了,还是趁早离开吧。
就连平日里,暗恋过他的小师妹。
也悄悄跑出来,哭着安慰他,求他节哀顺便。
抚着他的额头,递上一瓶伤药。
可是。
就算是这些,就算是这样。
全都没有让他放弃。
也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弃。
凛冽无情的罡风之中,时间正缓缓地悄然流逝。
浑浑噩噩之间,不知道经过了几个日月交替,也不清楚几天过去了。
凌霄木然地抚摸着怀里的女子,僵硬的身体上,就连最后的一丝温度也悄然退去了。
曾经柔软纤细的腰身,也逐渐变得僵硬,冰冷。
而几天来,凌霄的体力和精力,也就此快要消耗殆尽。
凌霄艰难的抬起头,人自己的头发在风中柔乱,额头上磕出来的伤口结了痂,又渗出鲜血来。
一双眼睛,眼神迷茫的看向身前的不远处。
应璇师门依旧闪耀着它绮丽陆离的蓝色漩涡,未曾有丝毫改变。
凌霄在这一刻,定了定神。
耳边,依旧是悬崖下的巨浪拍打着万年不变的断崖岸边。
脑子里似乎也装满了崖下的海水,不停地被不知名的力量,掀起惊涛骇浪。
那一个接一个的浪头击打而来,下一个即将拍散的,恐怕就是凌霄自己的意志了。
然后。
等到身下断崖,下一个巨浪投过来的时候。
随着自己的所有的意识,像那不堪一击的海岸一样一夕崩塌。
自己,也终究垮了。
凌霄的双眼,已然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目光所及,都是一片昏暗。
只有稍微挪开视线,侧头沿着余光瞄去,才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嘶哑的嗓子如破旧生锈的机器。
再也无法运转。
再也无法吐出,哪怕是一句话。
这这样无情,这样冷酷。
这就是抚养他长大的,教他武艺术法的应璇师门?
凌霄抱紧紧地抱着慕容越的尸体,几经踉跄,终于费力地站了起来。
黑黑的眼圈,如骷髅上洞开的两个黑孔。
挑衅地看着师门的守门法阵,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好笑。
那一日,师父在他面前,让他做一个选择。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慕容越,抛却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法力,权利,地位,未来,前途……。
而现如今,他才发觉。
失去了所有一切的他,在慕容越的沉毒面前,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除了眼泪,什么也给不了她的,废物。
真的很好笑。
原来转了一圈,他还是要回到这里,说一句。
我后悔。
于是,凌霄豁然仰天大笑起来。
人世艰难,天地浩大。
竟然容不下两个普通的人。
凌霄费力挣扎着,抱紧了慕容越的身体。
轻轻地裹好慕容越的红色嫁衣。
低下头,贴近慕容越早已冰冷的的脸颊边,低声轻语:
“越儿。你一定是冷了吧。我们回家,我们这就回家……”
眼神直直的看着前方,坚毅地抱着慕容越,迈开脚步。
一步三晃,转身离开应璇门。
依稀记起,慕容越曾经背过的那首词。
“一张机。织梭光景去如飞。兰房夜永愁无寐。呕呕轧轧,织成春恨,留着待郎归。”忆初见,晨曦之下,衣衫暴露的女子,便是天地间蹦跳而出的精灵。
“两张机。月明人静漏声稀。千丝万缕相萦系。织成一段,回纹锦字,将去寄呈伊。”城门前,馄饨摊上,是那如丝的目光追随,谁为谁失神。
“三张机。中心有朵耍花儿。娇红嫩绿春明媚。君须早折,一枝浓艳,莫待过芳菲。”香满楼上,清歌一曲,再不知今夕何夕。拥美入怀,天涯比翼。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醉红楼中,嬉笑怒骂的女子,笑,今生不曾错过;怒,万般柔情,可堪为我?
“五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大火中,娇躯柔弱,燃起火中最耀眼的纯色百合,却一瞬枯萎。
“六张机。雕花铺锦半离披。兰房别有留春计。炉添小篆,日长一线,相对绣工迟。”逃生路上,寒风里花蕊渗血,却依然昂首,拓开生路。
“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莫教容易裁罗绮。无端翦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般衣。”出云山下,日暮黄昏,夕阳映红的脸颊,是最无法承受的诱惑和悸动。
“八张机。纤纤玉手住无时。蜀江濯尽春波媚。香遗囊麝,花房绣被,归去意迟迟。”小轩窗下,清丽容颜,娇花照水,柔弱纤腰,可堪盈握。
“九张机。一心长在百花枝。百花共作红堆被。都将春色,藏头裹面,不怕睡多时。”狐仙祠前,乱红寥落,从此花落人不再,天涯何处寻芳踪?
此生。
再不能。
相对浴红衣!
此生。
再无归期。
失魂落魄的凌霄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却没有看到。
就在他身前三步之外,突然一道华光闪烁。
等这道光芒散去,竟然缓缓显现一个人的身影,是一个又瘦又高的花白胡子老头。
老头此刻正撸着袖子,一脸古怪地站在那里。
一双矍铄的目光死死地看着凌霄,手却是在挠着自己尖翘的下巴。
破旧的道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毫无风度可言。
远远看去,像一个山野流窜专门以算卦骗人为生的假老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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