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焦亦石吃惊的是，大堤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了。如今的大堤又宽又高，堤面是水泥路，不时有汽车在上面来往。大堤临赣江一侧，全是大青石与水泥铺成，无怪乎洪水会望而止步。

站在大堤上向西望去，南北长、东西窄的龙舟屿静卧在阳光下，白雪履盖中，间或露出一点青翠和碣色。岛屿西边是宽阔的由南向北滚滚流去的赣江主道，江水西岸是绵延的但并不高的黛色山岚。岛屿东面与大堤之间是一片河滩，河滩近岛屿处地势较高，向东逐渐低落，至大堤下方是最低处。河滩低处水盛季节被淹没，水枯季节则可由此步行上岛。

两人下了大堤，走上河滩雪地。

焦亦石说：“我记得以前大堤脚下是一条小河，现在一点踪影也没了。”

建生说：“河滩一年年长高，现在最大洪水时也淹不了那片高的地方，最低处人也可在水里走过去。”

焦亦石明白，建生口中的“长高”，其实是年复一年的洪水经过带来大量泥沙沉积的结果。

快走过河滩，见龙舟屿下东南避风处的河滩高处，有一排石棉瓦盖的低矮小屋，有两个人在屋外低头忙碌着。

建生高声喊叫：“少华，快来迎接贵客！”

那两人闻声抬起头，一人问：“谁呀？”焦亦石看出问话的人是少华，刚要回答，建生却拉了拉他，低声道“别出声。”

建生仍高声说：“你看是谁哟。”

太阳光有些剌眼，少华手搭凉棚在额头，注视了一会，立即快步奔了过来，大声说道：“哈哈，原来是小晶嘛，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哟？”焦亦石急走几步，握住少华双手，嘴里说：“不管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都是吹回家乡的风。”两人立即大笑起来。

少华是建生的堂兄，比建生大一岁。他脑子活络，遇事爱想，为人处世也老练。但按他自己所说，一辈子毁在了两件事上。一是家庭出身不好，土改时一大家被划为富农，他也就成了贱民，长期被歧视、受压制。二是三年困难时期，少不更事的他听从了外公的安排，读书成绩尚好的他却放弃学业，回家跟着外公屁股后面去养鹅，以致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少华领着焦亦石、建生走向那排低矮小屋，一位老人站在那儿朝他们慈祥地笑着。

建生叫道：“二伯，您好哇！”

焦亦石明白，老人就是少华的父亲。他随即对老人说：“叔叔，你好！”

老人回答：“好，好。”

少华指着焦亦石问他父亲：“你知道他是哪个吗？”老人摇摇头。

少华说：“他是小晶，隔壁土屋（类似围屋）里太婆的崽。”老人沉思了一阵，笑了，声音挺洪亮地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多少年没见哦。进屋坐，进屋坐。”

那排低矮小屋前小竹杆围着的空地上，七、八十只鸭子在那儿争食、扑闹，空地低处，是一片不小的水池，十几只鸭子在水面游动。

随着少华走进那排小屋端头一间稍高的屋子，里面有一张床、一张小饭桌，几个木凳，一个木柜上摆着电视机，还有做饭的用具。看得出，少华的父亲平时就是吃住在这里。

少华泡茶，他父亲将一些糖果瓜子花生放在桌上，招呼焦亦石、建生吃。焦亦石又从手提包里取出一瓶酒一听茶叶，递往老人手中，说：“叔叔，一点心意，请收下。”老人不肯接，在建生的劝说下，才收下了。

喝茶、吃瓜子花生，聊天。

少华在改革开放后除了种那些责任田，还买了台农用车在乡间跑起短途运输，积了点钱又买了辆货车由大儿子开着搞长途运输，家境也好了起来。母亲前几年去世，女婿在村委会当副主任。老父不愿待在家，硬要来这里养鸭，说这里水好空气好，是个养身的地方。

聊了一会，焦亦石提出到外面走走，看看儿时同小伙伴常来玩的龙舟屿现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