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且说莫汐颜被悟须一句“没有。”所激,正要血洗少林,却不料天机道长翩然而至,自恃二人合力,自己不是对手,只得翎羽而归。却不料走了没多久,那天机道长却是脸色一白,踉跄一步,竟然险些倒在了地上。
悟须大师连忙抢步上前,伸手扶住,问道:“道长!你这……”
天机苦笑道:“我中了虚素秋那小子的‘十香软筋散’。”
悟须一惊,暗叹道:“天机道长好深的内功,他内伤未愈,余毒未清,竟然装得恍若无事一般,连我都给瞒了过去。”忙问道:“道长,你的伤不碍事么?”
天机道:“老道是不中用的了,我中了‘十香软筋散’,浑身没半点力气。得知冥狱围攻少林,这才不得已,拼着全身功力,逼出了毒,终究也没干净,就算延得数年老命,但毕生武功已毁于一旦。老道我如今只是个糟老头儿,再也没半点功夫了。”
一语既出,群雄大惊,无极真人更是骇然失色,道:“师兄,这……这……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您还要执掌武当门户。方丈大师手中还有‘十香软筋散’的解药……”
天机暗叹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笑道:“师弟,已经晚了,你也勿需介怀,贫道方外闲人,生平只是好酒,武当之事,多亏了师弟居中维持。这掌门之位,是早该传给你的。”
无极真人闻言大惊,道:“这……师兄,万万不可。”
天机郑重道:“我武当一脉,始创于元末张三丰张天师之手,历经百年,放有今日的兴旺。眼下江湖不靖,武林多事,冥狱妖孽为祸天下,对我正道诸派都是虎视眈眈,当此危急存亡之秋,难道你要看着武当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不成?”
无极真人忙道:“不,不,师兄,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说到后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心中也知传位之事实是情非得已。
却见天机道人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北向躬身,又道:“祖师爷手创武当,传到弟子手里,弟子无德无能,不能光大我武当一脉。今日事急,弟子不得不卸此重担,将掌门之位,交托师弟无极。”说着,从背后取下长剑,又道:“师弟,你跪下。”
无极真人依言跪下,天机道长拿过剑,高举过头,又郑重地交在他手中,道:“这是我武当掌门自开山祖师张三丰张真人以来,历代相传的真武剑,现交到你的手上,从今日起,你就是武当第五代掌门人。祖师爷在天之灵,必会福佑你匡扶正义,光大武当,造福武林。”
无极真人惶惑无已,接过真武剑,问道:“师兄,我……我……我只怕我武艺不济,德行威望不足,辜负了师兄重托。”
天机道:“事急从权。如今冥狱大敌当前,这副担子,武当上下,除了你,还有谁能挑得起来?”
无极默然半晌,心中只觉不妥,暗想:“师兄忽然传位,忽然叫我做掌门,这真是从何说起呢?我又何德何能,能扛起这副重担?”但眼见师父伤重,不能更增他烦忧,他嘱咐什么,只得一切答应。又想:“如今只得暂且如此,他日师兄伤愈之后,我再将掌门之位交还师兄便是。”
天机吁了一口长气,脸现疲色,神情甚是欢喜,道:“了却了这等大事,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悟须道:“道长临危传位,所托有人,保全了武当香火,使我正道不失臂助。真乃大智大勇,老衲钦佩之至。”
天机哈哈一笑,道:“我如今已是废人一个,正好闲云野鹤,周游四方,再无可挂怀之事。真是悠哉幸甚也。”
悟须叹道:“道长胸襟豁达,真是我辈楷模。”
天机笑道:“老道我心肠虽热,但事到临头,不达观也不成了。”说着,忽又想起一事,脸色一变,道:“我听闻此次十大门派齐聚少林,是忆华庭一个一个通知的?”
悟须道:“不错。”
天机左右一顾,问道:“他人呢?”
悟须回头一看,不由得一愣,道:“方才还在此间,怎么……怎么……”
天机略做沉吟,道:“此人心术不正,武林中多桩公案俱与他有莫大干系,此次冥狱大举围攻,我怀疑此事另有蹊跷,当日我曾委托‘两江大侠’陈天啸的公子陈玄生前往青湖,揭穿他的真面目。后来听说反累得陈公子蒙受不白之冤,可有此事?”
群雄听闻此言,不由得心中均是一叹,暗道:“原来陈玄生当日大闹青湖,独闯忆府婚宴,果真是受天机道长所托。”跟着又是一惊,心想:“可忆华庭也是正道翘楚,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素来侠名远播。难道他真是北元奸细?可天机道长从不无中生有,他若没有证据,不会诬陷别人的啊?”
只听悟须道:“却有此事。陈公子少年英侠,急公好义,原是个正人君子,老衲今日正好借此机会,向天下英雄为他做个鉴证:当日徐、周二位英雄出事之时,陈公子确因私事不在家中,至于他的去向,老衲已然知晓,只是不便公开。陈公子……陈公子……唉……”说着叹了口气。
天机道长忙问:“方丈大师为何叹气?”
悟须只得将自己传刀陈玄生,令他出战沈轻舞,却不慎为沈轻舞所伤,命在旦夕之事一五一十说了。末了又道:“后来,那位叶姑娘便扶了他下山而去。想是寻访名医为他疗伤去了。只是他伤势如此之重,只怕……只怕……”摇了摇头,便没再说下去。
天机也不由得感慨不已,群雄听到少林、武当两大掌门齐齐为陈玄生作证,对于当日之事,便有天大的疑惑,此时也不得不信了。想到他行侠仗义,力挽狂澜,独战魔女,扶助少林,却终落得个身陨命丧的下场,均是心下黯然。
正感慨间,忽听得有人道:“沈轻舞。你这妖女,戕害忠良,如今还敢站在这里,今日定要你难逃公道!”
一言既出,群雄纷纷响应,个个摩拳擦掌,只那沈轻舞却仍是痴痴地呆在那里,仿佛完全不知周遭所发生的一切。群雄慑于她的诡秘快剑,又亲眼所见‘天魔噬魂’那般的神鬼同泣的威势,一时倒无人敢上前动手。
只听悟须朗声道:“沈姑娘虽剑伤陈公子,但比武较技,原已说好生死各安天命。咱们若是此时动手和她过不去,和冥狱这等邪魔外道又有何分别?何况莫汐颜诡计多端,此时虽然退走,必定心有不甘,难保不会再生事端,咱们还是先行回寺商议对策。”说罢,引着群雄退入寺内。
群雄这一退走,霎时间广场上已是空空荡荡。
但若说空无一人,倒也不全对。因为偌大的寺前广场之上,其实还有一个人,仍呆若木鸡地站着。
此时天色阴瞒,苍穹上黑云翻绞,电走金蛇。不时传来沉闷的滚雷之声,仿佛车轮碾过冰辙,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爆炸声。一阵烈风刮过,吹得人浑身起栗儿。她呆呆地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四周,猛地里吃了一惊,这才发现广场上静悄悄的,竟没一个人影。只剩下满地的纸屑,此外帽子、披风、外衣、衣带等四下散置。被风吹得到处都是。不由得暗思:“人都哪儿去了?怎么大家都走了吗?狱主呢?伊人师妹呢?玄生呢?”
这个人自然便是沈轻舞了。自从那电闪雷鸣般的一剑贯穿了陈玄生心口之后,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了自己的剑下,仿佛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也随之消失不见了,整个人如同丧魂落魄,又如提线木偶,满脑子就只剩一个声音在喊:“他死了……他死了……是我……是我亲手杀了他……”
尽管她自己也曾经无数次地想过要杀了他,结束这无穷无尽的痛苦,可当她真的把长剑插进他的胸口时,才发现这一剑竟是将她的整颗心也钉死在了那里,浑身空落落的连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后头又发生了什么,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直到此刻人去场空,仿佛整个天地间唯独剩下她一个人时,她才猛然惊觉,蓦然间心中一阵凄凉,只觉天地虽大,却没一人关心自己安危,玄生是已经死了,伊人师妹只怕也不会再原谅自己,师父是早已竹她出了门墙,虽以狱主待她之好,也对她弃之如遗。一念至此,顿觉天下之大,自己已无处可去。只呆呆地站着。
忽地又是一个炸雷,瓢泼的大雨便直泻而下。豆大的雨珠瞬间便将她全身淋了个通透,四周的电闪一接着一个,照得整个广场直若白昼,四周翻江倒海地一片风雨。沈轻舞抬起头,任凭无尽的风雨迷湿了眼睛,心中一片迷茫,只觉得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千斤巨石一般难受。又仿佛有滔天的恨意想要发泄,却连自己该要恨谁也不知道。
如此浑浑噩噩的过了不知多久,风雨似乎渐渐地有些小了,她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头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把雨伞,僵硬地转头一看,原来却是虚素秋打着伞站在了自己的身边。
“你不是已经跟着狱主走了吗?”沈轻舞冷声问道,“又回来做什么?”
虚素秋道:“我不放心你,所以回来看看。”
沈轻舞漠然一笑,道:“不放心我?我有什么好让你放心不下的?该做的事,我都已经做到了,我已经赢下了决战,亲手杀死了陈玄生,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虚素秋道:“沈姑娘,其实狱主这么做虽是狠心,但却也实实在在是为了你。”
沈轻舞道:“我知她是为了我,也知道我注定要和陈玄生断绝关系,我并没有怪她。”
虚素秋悠悠一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才是,过了良久,才开口道:“我一直痴迷武道。”他说,“虽从未尝试过人间情爱,但有些事,我想我能够懂你。”
沈轻舞没有说话,只是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说下去。
只听虚素秋又道:“沈姑娘,你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什么正邪黑白,什么是非对错在你来说都是过眼烟云。你真正在乎的,只有你愿意在乎的人,无论他是正,是邪,只要你认定了他,就可以为了他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