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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陈万全小时候曾经对我讲过,他的父亲陈占元小时候就没见过陈占元自己的爷爷,然后父亲陈万全也没见过自己的爷爷,陈路凡自己也没见过他的爷爷陈占元,而陈路凡将来的儿子肯定也见不到他的爷爷陈万全了。
但陈路凡现在在努力,希望将来能见到自己的孙子。
父亲陈万全有一个寓意非常美好的名字——万全。
但实际上,他的一生里却连万一都没有。
临死之前,他的手里更是只有最小的儿子陈路凡的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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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路凡的这一只手在当时还很瘦弱,还没有能力为他的父亲陈万全遮风挡雨。
但是我想,应该也足以给他的父亲陈万全带去一点点安慰了。
因为这一只手,在以后的岁月里,又握过很多很多人的手。
同时,也正是这一只手,让陈路凡逐步明白了血脉传承以及生命的意义。
虽不能为您遮风挡雨,但至少,他还有希望来延续和实现您未尽的梦想与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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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陈万全这一辈子,真的是连万一都没有。
我们前面说过,奶奶陈张氏十七岁就嫁给了爷爷陈占元,而更准确的说法其实是爷爷花钱买来的。
奶奶的老家在现如今的北京市,大概出生于1904左右,然后大约在1920年左右逃难去了东北。
中途可能是遇到了人贩子,然后就被拐卖给了爷爷陈占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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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候奶奶是想逃跑的,因为爷爷比奶奶大将近20岁呢。
而当时,整个向阳屯的人都共用一口大水井。
那一口水井,我小的时候还有人在用。井口是六棱形的,井壁全都是用木板钉成的。
然后那些人贩子就对奶奶讲,他们会找机会去接奶奶,接头的信号就是在那一眼井里面撒上一点油。
然后奶奶从结婚以后,就不停地去看爷爷挑回来的水面上有没有油花。
就这样一直一直看,一直看了好多年,也没看到有人来接她。
再到后来,即便是看到油花她也不会走了,因为这里已经有了她的儿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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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听父亲讲,奶奶只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喜欢吃蒸蒜。
一个瓷盘,里面放上满满一盘不剥皮的蒜瓣,在上面撒上一点油,用烧饭的锅一蒸就可以了。
父亲小的时候还记得奶奶家的地址,还对奶奶说过,等他赚了钱,就会带奶奶回她的北京老家,去看一看奶奶的父母亲和兄弟姐妹。
但很可惜,父亲17岁才刚刚小学毕业,奶奶陈张氏就去世了。
奶奶没有名字,就连奶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大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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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去世那年是57岁,姑姑也是57岁去世,三伯父也是57岁去世,父亲还是57岁去世。
所以村里人都说,向阳屯老陈家有一道57岁的坎儿。
但我不相信这个,我宁愿相信,那个时代的人普遍都短命。
而且还得说,57岁已经是很长寿的年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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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陈万全去世的时候,是用他当年亲手栽下的几棵老杨树做成的棺木下葬的。
那一片老杨树,一共足足有一二百棵呢,父亲本来是打算用它们给大哥陈永国娶媳妇用的。
但是那个年代,真的是就连杨树都不心疼人哦。
足足有一二百棵,却只有四棵成才了,其他的,都已经长了二十几年了,依然才只有碗口粗细。
不过就这四棵也足够用了,足够九泉之下的父亲有一个安身之所了。
是的,父亲带着大哥一起种树的时候就说过这样的话。
命运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有一种数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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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尸体是火化过的。所以父亲的棺椁里安放的其实是父亲的骨灰。
父亲的骨灰并没有完全烧尽,还有很多稍大一点的骨块在其中,而且绝大多数人的骨灰也都是这样的形态。
然后我在墓地的时候,把那些能够辨认出来的骨块,比如头骨和腿骨,全都一一摆放到了正确的位置,就像父亲正躺在那里一样。
我本来其实是不懂得这样去做的,但这是母亲在临行前专门叮嘱我的。
并且告诉我说,一定要尽量把这件事做好,因为这样子会让父亲在地下睡得更舒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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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母亲在父亲的棺椁之中,还额外多放了一个枕头,因为父亲生前就喜欢睡两个枕头,这样喘气舒服一些。
一副护腿也是上一天晚上和寿衣一起新做的,因为父亲晚年的腰腿痛非常厉害,而父亲最喜欢用的就是母亲给她做的护腿。
除此以外,还放了一台很老式早就报废了的收音机,这是父亲当年结婚时送给母亲的彩礼。父亲和母亲两个人,都很喜欢听收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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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老家有一个习俗,妻子是不能亲自去墓地埋葬丈夫的。
但是我觉得,母亲能做到这些真的已经很不错了,
其实,自从父亲生病以后,两个人总是经常地吵架,而且一直到今天,只要一提起父亲,她都还是满腹的对父亲的抱怨甚至怨恨。
但是向阳屯所有的人也全都知道,在父亲生病的那些年里,家里只要攒够了一点余钱,母亲就一定会带着父亲去长春市看病,从来没想过放弃,也更没有想过抛弃父亲不管或者离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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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前几天,有一天我却突然难过了起来。因为母亲早起以后突然给了我五百块钱。
外加两个红色的小布包,一个放的是一块同样已经报废了的老式手表,这是结婚时父亲送给母亲的;另外一个是父亲去世时留下的一撮头发。
此外还有一个红色的小口袋,里面装的都是母亲年轻时候以及童年所脱落下来的牙齿。
在早些年,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习俗,寓意为死后保全“尸骨”,因为牙齿也属于“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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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还没等我问,母亲就对我说:“我昨天梦到你爸了,就想着把这个先给你吧。那五百块钱你自己留着,你小时候基本上从来就没给过你压岁钱。这个小布包和小口袋,到和你爸合葬的时候,一起放进去吧。”
我那天接过这几件东西以后,又哭了好久好久,就像现在这样,鼻涕眼泪一大把。
其实,母亲的身体还很硬朗呢,依照我看,实事求是地说,至少还能活20年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所以那几个小布包和小口袋又都还给了她,我知道有这回事就行了,留在她身边平日里还能多个念想。
但是那五百块钱我放了起来。我想,这可能还真的会是这辈子最后的压岁钱了,很开心很开心,三十四岁的人了还有人给压岁钱,很幸福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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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我想说,母亲那个年代的人啊,他们其实也有自己的爱情,同样也有自己的情感。
只是他们同样也都不善于表达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