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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亭议

纠结多年,皇后与太子的暗斗,就这样得出胜负。

洛阳城中又暂时地安静了下来。唯一的喧闹不过是贾氏仍在追捕太子余党并寻找失踪的三皇孙。

可私底下潜流涌动,弥漫着诡异的氛围,压抑而充满变数。

又是一个日暮之时。

夕阳如血,繁华的洛阳城,辉煌的宫城,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羊玄之落了衙,在自家庭院的亭子里摆上了酒馔。

亭子建在假山之上,视野倒也开阔。远处依稀,隔着羊府参差的树木和蔼蔼屋顶,可以看见白马寺高高的塔尖;若细听,也可以听见那隔了几条街路的洛阳大市中,熙熙攘攘的人们正在宵禁前的晚市最后一点时间中,喧嚣着,挣扎着。

这,也许是羊玄之选择仍然留在洛阳都城的一个原因。

红尘尽在眼底,喧嚣中的宁静,他入世,也出世。

政见被否定,官职被贬之后,他萌生过退意。要知道,以当时一个二品官员,前途无限的身份,敢于在朝堂上直意针砭当朝皇后,以及皇后背后掌握权柄的贾氏一族,他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冒着多么大的风险。

然而终究,他改变不了任何人,任何事。华晋的命运终究还是按照它的逻辑,走下去。

几年以来,去还是留?一直他也徘徊不决。不是他留恋官场,若如此,他不如随波逐流。只是心中仍有放不下的东西,或者是抱负,或者是羊家人的愚忠,总之,他竟舍不得抛却这一切。

他失望,却恋恋不舍。

几道小菜,配着一壶热酒。

秉却了下人,亭子里作陪的,只有嵇绍和他的次子羊忱。

羊忱比献容年长六岁,刚刚过了十九岁的生辰。生为世家子,书香门第,俊朗的眉目,挺拔的身材,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儿子没有像当今许多世家子弟那般,成日里附风颂雅,追求奢靡,或者谈玄论道,不务正业。

可是到底,没经历过什么挫折,有些天真单纯。羊玄之心里明白这一点。

因此羊忱和稽绍走的近,甚至有半师之谊,他是很乐意见到的。

稽绍幼失孤恃,少年老成。寄人篱下,没有失去锐气和正气,却多了温和和智谋。是嵇康的种。又胜于嵇康。他很是欣赏。

羊忱已经得知了三皇孙的事情,陡然成长了许多,连着多日,也没有张罗着出门玩耍去了。

明年就是他弱冠之年。弱冠之后,便可入仕。羊家是距平侯府,便是羊玄之的祖父,文帝之时也曾被封为高平侯。他自衬家世清贵,自己也“天材英博、亮拔不群”,要想获得一个好的官职,作为入仕的起点,不是难事。到那时,他便要好好地建功立业,实现身为羊家人的雄心壮志。

对于父亲留下三皇孙的举措,他是激赏有加,兴奋莫名;恨不得把三皇孙抱到自己院子里,好参与这忠君爱国的大事。

更是平添了对嵇绍的敬意和钦佩。

而对于自家年幼不经事的小妹儿竟然能成为父亲的首选而不是自己,他有些又嫉又恨。

他恭恭敬敬地给父亲和稽绍各满上一杯酒。地龙烧的暖和和的,他的脸上也热腾腾,准备在这良好的氛围下好生谈谈身为成年人,理想人生、家国大事之类。

谁知父亲竟举着酒杯,和稽绍说起了市井之事。

“今冬这般大雪。”

嵇绍跪坐着,淡淡的答着。

“是比往年大了些。城外的路途阻断,柴炭进不来,连米价都腾贵起来了。昨日老叟在大市采购,购得柴一车,白米一袋。共计一两二钱银子。我与老叟,一月够用了。”嵇绍恭敬地回答着羊玄之的询问。接着又补充到:

“一两二钱,若购糙米,可两袋,湿柴二车。”

“盐呢?”

“粗盐一两银子可得半斤。若是马匹吃的畜盐,可得二斤。”

羊玄之沉默。

洛阳普通庶民人家,一年收入不过九、十两银。

去岁此时,米价、盐价,还仅是此时的一半。

今岁西北、蜀地大旱,又遭蝗灾,朝廷无力赈灾不说,仍旧在北地处驱赶羌、羯、匈奴等异族百姓,听闻已有流民暴动,参与者众,不仅有异族,汉人贱民百姓也是不少。

如今中原又大雪。

“。。。可还去铁市?”

“不常去,却也去。前日去锻造一鹤嘴锄,想用精铁,已不易得。若要精钢,有价无市。”嵇绍仍旧淡淡地道。

宫廷内斗,诸侯割据。朝廷派出的州府很难施政,货物流通之路堵塞不通,财富土地集中于门阀士族、诸侯豪户手里,富者豪奢铺张,贱者衣食无着。

他每日上衙落衙,街上的流民乞丐眼见得多了许多,今岁这大雪严冬,也不知冻饿死多少。

羊玄之默默地叹息了一声。也不说什么了,端着酒杯饮了一口,遥看着白马寺的塔尖沉默。

羊忱喉中吞咽一声,心想父亲总喜欢装什么老和尚谈禅。偏偏嵇绍也耐得住。眼前面临这般大事,一点也没有少年人的爽利。想要找个由子好好讨论一下三皇孙的话题,却又不能明目张胆。

不由地说到:“献容也喜欢这竹叶青酒。可惜献容不能来。要不然,让她也饮一杯,还能代我斟酒。”

羊玄之瞥了他一眼。

嵇绍禁不住微微一笑。

他喜欢来羊家,不仅仅是因为羊玄之是他父亲的旧友,是太学的师长。嵇康作为竹林七贤之首,故友也还有几位。便是他曾寄居的山涛山家,待他也很尽心。

羊玄之虽有些固执,但是心性冲淡,秉性正直,又没什么架子。他很认同。也能聊得来。

而羊家这样的氛围,温馨,温暖,自然,充满了亲情的味道,又不失清谨的家风,也是幼失孤恃、孤单长大的他内心中羡慕向往的。

他不禁也有点想让那小姑娘过来。

“献容妹妹年纪还小,不好饮这竹叶青酒。”他道。

果然羊玄之道:“倒也不小了,再有年余就及笄了。你不知道,我这小丫头却能饮几杯利酒。你是我子侄一般,同坐也无妨。我家不讲究这么些规矩。忱儿,去喊她来坐一会。”

羊忱眉一挑,逡了嵇绍一眼。

嵇绍端坐,只当没看见。

羊忱高声喊羊忠,去梨香苑。

小姑娘一会儿施施然而来。

因在自家,她穿了件半新藕粉色棉襦裙,裹着莲青色的旧斗篷。从梨香苑过来不近,小脸冻得微红。

“怎不穿那件新斗篷?那件厚些。”羊忱很疼爱小妹,不免说了她一句。

小姑娘吓了一跳,含糊蠕喏了两句,向父亲和稽绍施过礼,在下首跪坐下来。

不过在座三人心中有事,也无人关注到这些细节。待她一落座,羊忱便俯身向她兴奋地低声问道:“三。。儿,可还好?”

“很好。”

四下并无他人。小姑娘抬眼看向父亲,见父亲并未阻止,文文静静地答道。“刚来时有些出疹子,又着了点凉,不过他身体很结实,父亲给用了药,现今已不妨了。”

这话虽是对着羊忱答的,却是说给嵇绍听的。

嵇绍向她微不可见地点头。

他承情。

也很歉疚。

话题终于如愿被献容的到来引出。

“我所在之西城,平民居所,已经尽被搜查。我与孙超虽早年有故,好在平日并无什么往来,也没谁知道,可也被搜查个底朝天。禁军在街上盘查,凡携带孩童的,即使是叫花乞丐,也要带走让人辨认。现下已开始搜过来。若快,不出十日,便到南城。贾模已下令,与太子有涉者,即使是官宦公侯,也尽皆搜查,不得阻挡。”嵇绍道。

贾模,贾氏族人,禁军统领,掌管着紫禁城防卫。

羊玄之点了点头,这些,他了解。

沉吟了片刻,他道:

“我羊家在城郊有两处别院,一处在三泉,一处在嘉祥。或者可以一避。只是。。。却要想个出城的法子。”

嵇绍摇头。

“先莫说出城。便是这两处,也使不得。”他道。“嘉祥、三泉,都在官道旁,来来往往的官兵甚多。况您府上别院并不甚阔,邻舍又都是众世家。现下人心不齐,士族观望者众,可信者寥寥。做藏身之所乃下下策。”

这些羊玄之岂会不知,只是如今情势危急,他没有别的可选。

羊忱忍不住插言。

“为何不求助于张少傅?或是王家?他们都是当朝重臣,谁敢去搜他们?”

嵇绍看向羊玄之。

后者摇了摇头,否定道:

“不可。琅琊王氏,若不是为了自保,如何王戎能在太子落难之际便让太子妃离归。如今太子于王氏已是弃子。去求他,恐怕弄巧成拙,反而引火烧身。不提也罢。”

嵇绍接过话头。“张少傅处,贾氏虽然对他尊敬有加,可也并不多么信任。贾模,或是别人,不知安排了多少眼线在周围。”

“所以如今,最妥当的,还是要送出城去。”羊玄之沉吟道。

嵇绍点头。

“若是能送出城,我却有个人可以托付。”

“哦?”羊玄之抬了抬眉。

“我有一个好友。是。。。盐铁道上的。从吴中、齐兖、楚地,到秦、凉、雍、幽的私盐、铁器贩运,多半他都走得通。若是把三皇孙交到他手上,可保无虞。”

羊玄之一抬眉,神情大为讶异。

盐铁道上的,显然是个委婉的说法。说白了,就是黑道。这些和官府作对的人,乃是盗贼刀匪一流,何时嵇绍竟交上了朋友?又如何能把三皇孙托付在这等乱民手上?

他禁不住把这些问题一股脑抛向嵇绍。“你何时竟和这些人打起交道了?那盐铁道上,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况且异族贱民居多,多是些乱臣贼子,不受教化的治外之民。如何能靠得住?”他大摇其头。

嵇绍却神色郑重而坚定。

“我这位朋友的祖上,乃是我父亲当年在洛阳郊外打铁隐世之时相交下的。虽匪同道,却意气相投。我的这位朋友,也是个少年侠士。他行事虽不羁,却是个至诚的人,有智谋。有义气。有胆识。叔父可不要以私盐贩子论他。他非此辈。三皇孙交到他手里,绝对靠得住。”嵇绍重重点头。

羊玄之犹疑。

他倒是信得过嵇绍。

嵇绍可不是羊忱,没经世事。

他若说信得过,想来是有把握的。

可究竟把皇孙交到这般人手上,还是超越了他的想法。

“他可有姓名?”他问道。

嵇绍一怔,道:“他姓刘,叫传明,是刘渊的远族。。。。母亲是汉人,父亲是匈奴人。”

羊玄之沉吟。

刘渊,他打过交道。

他是匈奴人,匈奴首领冒顿单于之后,华晋左贤王刘豹之子。曾被匈奴送到洛阳为质,尽习汉学。

羊玄之当年在雍州做刺史,刘渊为北部都尉。一个文职,一个武职,却也是有接触的。刘渊待人坦诚,重义轻利。当时赵王司马伦任征西将军,手段残暴,羌、氐等族及匈奴五部的豪杰都纷纷投奔到刘渊的门下。惠帝继位初,外戚杨骏辅佐朝政,任命刘渊为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封爵为汉光乡侯。可如今杨家倒下,刘渊虽因匈奴各部拥戴而没被拿下,可官职侯位大都已革去,如今在洛阳处境也十分尴尬了。

他的远族,可真多了去了。

从西汉以来,南匈奴多半开始汉化。举凡汉化的匈奴王族,都姓了刘。

自从武帝末年,江统上表《涉戎论》获得拥笃后,中原异族多受挤压驱赶,四处流散。异族又多彪悍,不服欺压,转行做那些为非作歹的事情的很多。

他在北地多年,自然知道,人,即使是异族,也不能单纯地以族群分之。

所谓龙生九子,各自不同。

汉人也有心性狡诈卑鄙之徒,异族自然就也有好的。

这里,笔者想费点笔墨,扯点魏晋时期的民族问题。

魏晋之时,正是中华民族五胡杂处的大时代。

中华历史上三次大规模的民族的大迁徙、大融合,魏晋便是第一次。

五胡内迁,是有政治根源的。并非完全是胡人羡慕中原,主动所为。

自东汉以来,中原历经2年有余的战乱、动荡和分裂,乃至中原十室九空,土地荒芜,无人耕种。因此从三国、曹魏、至大晋初年,为了填补中原人户的空缺,发展经济,晋武帝时期延承了曹魏时期的民族政策,实行“移民实边”。

这个“移民实边”政策和秦皇、汉武时期的“移民实边”不同,甚至是反其道而行之。

汉室的“移民实边”乃是迁移内陆的汉族百姓至边塞,充实边境和国防之所用。

而西晋时期的“移民实边”是反过来,迁徙塞外胡人于塞内,充实户口,提供朝廷所需的赋税、徭役。《晋书》卷二六《食货志》云:“夷人输赛布,户一匹;远者或一丈。男子一人占田七十亩,女子三十亩。其外丁男课田五十亩,丁女二十亩,次丁男半之,女则不课。……远夷不课田者,输义米,户三斛;远者五斗;极远者输算钱,人二十八文。”可见胡人在当时内迁之后,和汉人一样是纳税的,甚至税收和徭役还有重于汉人。

同时胡人也是朝廷征兵的主力,史书上关于征用鲜卑、乌桓、匈奴部族出征的记载很多。

胡人在西晋武帝时期多居住在西北秦、凉、雍、梁四州;以及东北的并、幽、平三州。到司马衷永熙年间,也就是本书所在的时代,由于朝政不振,诸侯割据,对于异族的管理变得松散,盘剥却愈发狠厉。加上西北处连年灾荒,民不聊生,五胡内迁更为迅速,中原胡汉杂处之态已成。内迁胡族大多是贫贱之辈,受汉人欺压,为奴为脾,受朝廷粗暴对待,反抗之心变得强烈,民族矛盾激化,使得汉人统治者更加歧视胡人,认为他们“戎狄兽心,不与华同”,“夷狄之徒,名教所绝”。元熙初年江统《徙戎论》正是在这一条件下提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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