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事,若是有人透露出去半个字,这便是他的下场!”
一众黑衣侍卫顿时噤若寒蝉,单膝跪在地上,为首的铁吟风微微俯首道:“属下管教手下不力,没能留下活口,请少主恕罪。”
尹钟沫回过身,敛起目光,落在他身上,冷声道:“你可知,门主此刻身在何处?”
铁吟风微微抬起头,地上残留的金丝缕甲透着金色的光芒。他顿时一个激灵,略作停顿,将目光垂下。
“门主……门主此刻尚在云厮楼。”
“好,”尹钟沫收起眼神,望着方才池碎玉躯体消失的地方,蓦然一凛,带来一阵骤然而至的压迫感,将目光落在铁吟风身上,沉声道:“我想你应当知道如何管教好手下,这是最后一次。”
“是……”
铁吟风转身向着身后的黑衣侍卫使了一个眼色,领着他们从院中纷纷退下,消失在别院的围墙之外。
尹钟沫回过头,望着地上的金蚕缕甲,一时沉默失语。
丁剑清有些黯然的怔了怔,“少主……门主他……”
话到一半,他却无法说下去。说起来,他或许还要感谢刚才这个身份不明的男子。
如若不是他,此刻自己便要面临万难的选择之中。若今晚从月儿房间走出的人是真的门主,恐怕自己已经忍不住下手了。以门主的内力与修为,也许他已经失手,命断黄泉的,也就会换成自己了吧?
尹钟沫没有注意到身侧的丁剑清此刻眼中所流露出千丝万缕的复杂神色,他压抑住内心极为哀痛沉重的情绪,缓缓俯下身,将地上的隐隐泛光的金丝缕甲捡起。收回目光,不经意之间落在衣袖下的手指之上。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多么仁慈侠义之士。死在这双手上的亡魂究竟有多少,连他自己也数不清指间沾满了多少鲜血,脚下踏过多少皑皑白骨。
许是这些年杀戮太多,所以报应便若影随形。身边的至亲相继离世,唯留他独活在世上,这一切,都是宿命吧。
他难以抑制的仰头叹息,但是双眸中的黯然片刻之间便一闪而过。
长白圣教……这笔账,来日方长定然要与之算清,哪怕是不惜一切代价!
尹钟沫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透出深切而寒冷的杀气。然而就在凝思之际,一个东西不经意从金丝缕甲之中缓缓掉落,引得他不禁收回心绪。
那是一张不知什么动物的肉色皮革,被整齐的叠好,一个不经意却在落地的瞬间展开。微微定神看清,庭院之中伫立的两人神情顿时骤然一聚。
这、这是!
尹钟沫难以置信的俯身捡起,这!怎么可能?
他不禁皱眉凝神细思。据说,长白圣教也一直在寻找这张藏宝图的下落。如此说来,今晚只差一点自己就要与其失之交臂,但是终究还是到了自己手里。
天意如此!
一个清冷的笑容从尹钟沫唇边泛起,他将藏宝图收进手中,目光缓缓抬起。
不论怎样,踏破铁鞋也难觅其踪的东西,如今竟然瞬间唾手而得,一时间不禁令他惊喜交集。
他微微转过,望着身侧的同样惊愕失语的男子,“立刻找人画出一张一模一样的,明日一早动身。”
丁剑清一怔,而后微微垂首,“是……属下这就安排下去。”
“不,你去,”尹钟沫转过身,双目深沉而殷切,“此事,我只信任你一人,也希望一月之后,你能毫发无伤的回来。”
丁剑清蓦然抬起头,眼见尹钟沫将手中那张的微微泛光的金蚕缕甲交到他手中,“这一路只怕险象环生,你暂且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是……”
他微微俯首,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却再也无法直视尹钟沫的目光。这个字他曾经说过无数次,有时是为了礼节,更多的时候只是麻木的习惯性开口。
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其实都是看过今晨的东升旭日,不知道是否还能见到明天暮色夕阳。每一次,他接到任务时心情都很复杂。
但是这一回,却是他第一次发自肺腑的出自真心。他亏欠御鸩门太多,实在难以为报,此刻,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动身出发。
“淬金剑到手即刻速回,”尹钟沫看着面前的丁剑清喉间微动,将手缓缓放在他肩上,目光不禁落在一侧草地上正陷入昏睡之中的月儿身上。
“这之后,除了这一府之主的位子,你想要什么,我都应允。”
一夜之中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但是此刻,当人群退去,别院中还是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宁静。
没有人注意到,随着池碎玉躯体渐渐消散而升腾起的一股袅袅青烟,已经化入空中,消失不见。
这一觉,月儿似乎睡得极不踏实。
梦里,有刀光剑影,漫天血红的厮杀,尹万裘沉肃的面容不断在眼前闪现。她不停梦见戴着面具的人在后面追赶,将自己逼至悬崖边上,她已毫无退路,只能从崖边跳下,黑暗之中,她抓住了一双手,抬头一看,沈孟白在在悬崖之上静静看着她,她只能不断哀求。
“月儿,对不起。”
沈孟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拉住她的双手却最终还是无情的将她挣脱开来!
“不要……”
无尽的下坠,蓦然之间,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顿时猛然之间睁开了双眼。
面前,是一张眉目清明的脸,此刻,正用一种最温和的眼神看着自己。月儿惊坐起来,用力的拉着丁剑清的手臂。
“丁大哥……刚才这里有一个人,那个人他……他不是好人……”
显然是受到了惊吓,月儿一时间语无伦次,不一会儿,脸颊便泪水纵横。丁剑清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的望了望一边的尹钟沫,这一连串的事情究竟该从何说起。
罢了,有些事情她被蒙在鼓里,或许反而更好吧?
“我……我好害怕……”
沉吟之间,月儿突然失控的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丁剑清的手顿在空中,而后感到后背濡湿一片。
“好了,已经没事了。”
看着丁剑清一时哑然,尹钟沫忍不住沉声缓缓沉吟,这几乎是他第一次这样温和的对月儿说话,他黑眸中不禁闪过复杂的光芒。二弟已故,双亲离去,如今,他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
月儿这才怔怔的松开了手,抽着鼻子看着眼前的男子,“大哥……”
而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个人,他还说……爹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她盈盈的目光不禁望向尹钟沫,“大哥……爹呢?”
尹钟沫皱起眉头,这句话似乎让他想起了极为不愉快的事,他不耐的转过身,没有再开口说话。
月儿一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她紧紧咬住嘴唇,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小声的哭泣起来。倾泻而下的头发仿佛柔柔的水藻,
这些年,尹万裘其实并没有真正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自季夫人去世之后,甚至没有再来看过她。
但是,至少还存在着一个可以让自己这样称呼的人,至少还能自欺欺人的想着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像对待大哥那样给予自己一点关怀。
只能是奢望了。自此,这世间再无依靠。
不论爱与不爱,大概所有人最后都会离自己远去吧?
顺着苍白如纸的脸颊,晶莹的泪水滴落,她将脸抬起,胸口之间便突然感到一阵急旋而至的窒息,她下意识的用力揪住胸前的衣衫,大口的喘息,但是呼吸急促了,便立刻从心肺之间带来钝痛。
丁剑清顿时眉间凝聚在一起,匆匆将门外的云苓叫了进来。
眩晕带来一片眼前的漆黑,月儿刚俯身躺下,便失去了仅仅剩下的一点知觉。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纤长的睫毛上被沾上了几滴细小的泪珠。
“走吧,让她睡一会。”
尹钟沫沉声开口,清冷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有些事只能她自己慢慢接受消化,想明白了,自然就好。”
丁剑清走到床边,看着她极为不安的睡颜,不由得心中一沉。
她身上的毒,只怕是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