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春的山间四处是燕语莺啼,不时萦绕在白墙黑瓦的殿宇上空,原本诡谲的气氛之中也平添了几许生气。
殿中,传来苍老却不失威严的声音。
“什么?”
云影蓦然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诛绣,言语之中有难掩的几许惊讶,她不禁支起身子,缓声开口,“让他进来。”
诛绣应了一声。片刻之间,丁剑清便跟在她身后走进殿中,清明的眉目之间有一丝淡淡的忧虑,一路马不停蹄,他又一次违背了接到的命令。
尹钟沫要他即刻动身南下滇西,但,他却私自做主上了浮游山。
沉思之畔,诛绣微微俯首,已退身至殿外。耳边,是云影清冷的声音。
“呵,比约定的时间竟然还早了两日,这倒是让我很意外。”
云影坐在殿中,将抵在额间的手挪开,“尹万裘的人头呢?”
丁剑清神情萧索的垂下眼眸,清明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复杂,怅然道:“恕晚辈无能……尽管回府的当晚我已下定决心,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拱手一礼,眼神中忽然有了闪烁的光芒,“晚辈尚未及出手,但门主此刻的确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云影皱眉道:“究竟怎么回事!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
一阵冷厉的长笑穿过略显得空旷的大殿,引得四下的火苗都被颤动的声音震得跳动不已,将殿中华发苍颜的女子不再年少的面容照得忽明忽暗,她似乎无法克制心中一簇而发的情感,眼神中闪烁着晶亮的光芒,像是没有滴落的泪珠。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随着脸上的颤动,两行泪水终于纵横而下,云影仿佛熟视无睹一般,对着空中并不存在东西四处大叫着。
“姐姐你看到了吗!那个人……那个人他终于死了!魂飞魄散,最终连尸骨都不剩下!终于替你报仇了!”
仿佛空气凝结一般,她情绪失控的掩住面容,发出悲凉而哀伤的哭泣,“姐姐……姐姐……现在你终于可以安息了……”
丁剑清将心中复杂的情绪掩下,他默默抬起头,看着面前此时此刻的云影,黯然开口道:“我无法依言将门主的尸身带回,前辈若是疑虑,可以亲自下山……”
云影突然转过脸,目光落在金蚕缕甲之上。烛光之下,似乎泛着隐约的金色光芒,她沉下眼眸,嘴角沁出尖锐冷漠的笑意。
像尹万裘这样多疑之人,如何会应允金蚕缕甲落入旁人之手。此刻,他定是早已不在世间了。
但,这若是那个老奸巨猾的狗贼和属下串通好的呢?
想到这,她拭干脸上的泪水,将黑色的长袍摆开,重回回到殿中,“我自会查清,若是我知道你有半个字不实,你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一道冷彻的目光射来,丁剑清顿时俯首,“晚辈不敢……”
看着他略显惶恐的样子,云影不禁话锋一转,“我原本没有指望你能杀了那个狗贼,想不到,你还是动了杀心。”
她负手身后,目光微微变换,“虽然一切并不算是你亲手所致,但不论怎样,如今尹万裘都已经死了,”她将脸转过,冷笑道:“那个丫头身上的毒,已经开始反噬了吧?”
丁剑清身形蓦然定住,神情萧然,云影嘴角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她缓缓将声音沉了下去。
“那晚在御鸩门,尽管你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帮我,我到底还是欠下你一个人情。你处处维护那个丫头,今日明知没有完成约定却还是只身前来,对她,倒也真算是有情有义了。”
“前辈……”
“你放心,我一定会遵守诺言,”她缓缓抬起衣袖,伸开紧握住的手心,一颗莹光透亮的东西在烛光之下发出淡淡的黄色光芒。
丁剑清立刻目光清亮起来,仿佛心中一块巨大的悬石终于落地,他垂首行了一个礼,“多谢前辈!”
云影看着面前俯首的男子,目光却闪过一丝隐隐的悲哀。
红尘之中,其实越是在乎什么,便越是容易被什么辜负。
人事物,无一例外。
这样浅显的道理太容易领悟。然而为什么还是不断有人宁可一错再错也不愿回头?
她轻缓的顺着台阶走下去,将那颗透明而微微泛黄的东西拿在手里,垂首端详着,许久,她终于再度开口。
“这颗辟灵犀可化解世间一切淤毒阴幻,我方才已经将它化封,从此刻起它便属于你了。”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轻微叹息,“换句话说,它的效力,只对你心属之人才有用,这一点你务必转告月儿。”
丁剑清沉默,只是略显苦涩的微微一笑,“我并不希望她知道。”
月儿的心性他太熟悉不过。
因为自小便没有受到本该应有的垂爱,连下人的关心照料她都常常会无以适从,总会想着时时报答他人的善意。若是她知道此番其间经过的种种,背负了太多感激,随之而来的愧疚一定会压得她无法喘息。
尽管少主有意,但他很清楚月儿对自己并没有男女之间的情丝,他如何能勉强月儿为了片刻的感动做出遗憾终生的选择?
“你……你告是不告!”
云影顿时皱起眉头,话到嘴边,却变了语气,“明明做了为什么不愿让她知道?呵,冥顽不灵!”
眼见云影不悦起来,丁剑清顿时抬起目光,“前辈息怒……我转告她便是。”
丁剑清从浮游山下来,便一刻不停的赶往御鸩门。
这几日,尹钟沫似乎将各处都增派了人手,较之往常,守卫更是前所未有的森严起来。此刻,夜幕四合,深沉的天际仿佛一尊浓稠的墨砚,皓月当空,清辉皎然。
御鸩门一切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