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军在柳堡只住一夜,次日筹集些军粮,开了个群众大会,宣讲gcd的抗日政策,动员大家用各种方式投入抗战,就趁夜转移了。因为有情报说,王通河和郭桥的鬼子探听到新四军小分队在此活动,准备两面夹击,剿灭这股抗日力量。小分队人少,不能跟敌人硬拼。孟如山临走又摸黑回家,丢下一些钱,让妻子和孩子们放心,部队不会走远,随时会打回来。妻子告诉他,上次张良俊帮助把猪卖了,钱已送来;你不要把我们挂在心上。如山说,以后家里有事还找张良俊,我已跟他见过面了,说罢匆匆道别。
原来,小分队队长刘进根据孟如山的介绍,与许耀先、张良俊见面密商,给了他们两枝短枪,要他们组织地下抗日游击队,配合新四军搜集情报,策反伪军和伪基层政权成员,打击铁杆汉奸和坐地探子,把柳堡建成一个抗日堡垒。
小分队公开找郑保长借用3条船,6个船工,向东荡深处开去。第二天黎明时分,6个船工把空船划了回来,告诉郑保长,新四军在湖心的团庄下了船,打发了他们船钱和工资就让他们返家,还要他们递话:“不管什么人问,都说新四军不会走远,随时都会打回来。”
郑保长心拧了起来。他想:新四军是我找人弄船送走的,鬼子和二皇来,非找我算账不可,我还是避避风去。他揣了一些钱,跟老婆说:“有人问,就说我上临泽走亲戚去了。”又嘱咐孩子们莫惹事,这几天好好猴在家里,就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郑福来出脚往村北,口称去南边临泽,是怕有人找。他才走到河北乱坟地,就见大路尽头来了一支队伍,还打着膏yao旗,显然是日本鬼子,领头的好象是五闫王朱老五,队伍里还有一个骑马的家伙。他吃了一惊,连忙转身就跑。
“老郑,一大早往哪滩跑?怎么又回头啦?”黑狗飞直着嗓子大叫。
郑福来无奈,只好停步答话:“我到二姑奶奶家去办件事。”
说话间,九千岁的骡子到了跟前。他伸手一拉郑保长:“皇军来了,你这个当保长的不接待,走什么亲戚?赶快回庄。”
日军头目崖藤骑在马上,看见郑保长,叽哩哇啦地问了翻译几句。
王翻译便问九千岁:“蒋会长,少佐太君问,他是什么人?”
九千岁向崖藤哈哈腰:“他是这个村的保长,叫郑福来,要去走亲戚,我叫他别去了,接待皇军要紧。”
崖藤听了,跳下马,“哗啦”一声抽出军刀,跑近了,猛地挥刀,向郑保长脖子劈来。正当郑保长吓得魂飞魄散,旁边的人也惊得目瞪口呆之时,那刀却在郑保长肩上搁住了,只听他又叽咕了几句。
王翻译说:“太君问你,新四军有多少人,还在不在村里,不在去了哪里?不说实话,就砍你的头。”
郑保长被这个下马威吓得六神无主,哆嗦着对王翻译说:“我说,我说,你请太君先把刀拿开吧,我胆小害怕。”
王翻译一说,崖藤哈哈大笑,抽回军刀,恶狠狠地说:“你的,快讲。”
郑保长定了定神,说:“新四军就住在南头庙里,不让人进去,多少人我也没看见,临走跟我要了3条船,一条船能坐二三十个,我估摸着有八jiu十个人。他们还丢下话,说不会走远,随时会打回来。”
王翻译把这些话译给崖藤听。
崖藤愣了一下,大叫了几声,对王翻译说了几句,又朝郑保长挥挥手。
王翻译对郑保长说:“太君说了,只要你好好配合,有情况及时报告,保长还给你当。太君还问你郭桥的皇军来了没有?他要进村去,让你召集全村人,听他训话。”
郑保长:“那边皇军来没来,我没看见,我这就进村召集人去。”
九千岁跳下骡子,拍拍郑保长肩膀,奸笑两声说:“老郑,靠上了皇军这棵大树,少不了你吃香喝辣。新四军就那么几枝破枪,是靠不住的。”
郑福来点点头,强笑说:“我晓得,我晓得。”他引着敌人到了紫竹林,让队伍停在庙后,就回家拿出一面铜锣,一边走一边敲一边叫着:“全村男女老少,到庙后头麦田里,开会咧,日本皇军要训话!”他挨家挨户地招呼着。
这时,郭桥的毛岗队长带着日、伪军也从南村口进了村,赶到紫竹林与崖藤会合。
许耀先已提前叫孩子们藏好课本。他和张良俊藏好武器,准备看看敌人情形,这时听见郑保长召集人,便也来到庙后麦地里。
这紫竹林位于村庄东南角,东边数箭之地就是广洋湖。从湖荡上看它,一片青葱的芦苇上方,淡淡的青烟里,耸立着黄墙乌瓦,飞角高甍,恍如仙阁琼搂。庙前有棵5龄银杏,枝繁叶茂,巍然矗立,被四乡人视若神明。庙后有一大片紫竹林,据说从唐朝始建其庙时就载培了,至今生生不息。不知是因紫竹而建庙,还是有了庙再移来了紫竹,反正这紫竹林与寺庙已经浑然一体。紫竹林里的竹子名副其实,竿竿紫红可爱,连才冒出的新笋也是红的,只是表面沾着一层浅浅的白粉,好像娇羞的女孩儿化了淡妆。月夜的紫竹林,竿竿紫竹在微风中摇曳婆娑,满地竹影斑驳,曼妙如诗。雪中的紫竹林,紫红的竹竿,青翠的竹叶衬托着枝头和地上洁白的积雪,越发秀美如画。相传韦应物、范仲淹都曾乘舟经过这里,写过称颂的佳作,可惜没有留下记载。更可惜的是,兵慌马乱的年代,这里就像藏在深闺无人识的佳人,除了四时八节四乡人来烧烧香,礼礼佛,还有谁有闲情逸志赏玩它的景色呢?
这时,乡亲们扶老携幼,陆续来到庙后麦田里站成一大片。张良俊也在人群里,跟许耀先交换了一下目光。
崖藤跳到一个石磙子上,让王翻译在旁翻译,他鼓吹了一通中日亲善,建立大东亚共荣圈,造福中国人民的一大通鬼话。最后说,柳堡村以后归属王通河辖区,下一步要给全村良民发良民证,有新四军家属或抗日分子,良民们检举出来,大大有赏。
毛岗当即就显出了不高兴的神色,心想,这柳堡村原来属于郭桥管辖,他崖藤怎么一句话就归了王通河?又不便公开争执,只好闷头不响。
崖藤招手叫郑福来到跟前,问了一句话。王翻译告诉郑福来,崖藤少佐问你,新四军是不是就住在这个庙里的?郑保长回答:“是。”
崖藤朝几个鬼子兵叫了几声,几个鬼子立刻端着枪,扑进庙去。他转脸又问郑保长,庙里和尚为什么没来集中,人群里有没有外村人。
郑保长回答:“老和尚是良民,新四军要住宿,他不敢推辞。外村人嘛——”他一边扫视人群,一边想:这里只有一个许先生是外村人,黑狗飞、黑蝎子都晓得,我不说不行。于是指指站在人群中的许耀先说:“这位姓许的先生是高邮人,好人,是我们请来教书的。”
崖藤听了,就招手要许耀先到前边来。
许耀先看见上次追他的瘦鬼子也在旁边,心里一惊,怕瘦鬼子认出他来,但事已至此,躲是躲不过去了,便泰然自若地走到人群前面,背对着瘦鬼子,面朝崖藤站着。
崖藤象盯猎物似的盯着许耀先看了一阵,突然发问:“你的什么的干活?”
许耀先:“我是郑保长他们请来办学堂的,不信你问问他们。”他指指蒋国枝旁边的黑狗飞和黑蝎子。
黑狗飞和黑蝎子并不知道许耀先的真实身份,以往跟他也没有什么过节,便都说,认得这个人,确实是教书先生、良民。
这时,九千岁在人群中见到了张良俊,忙悄悄向王翻译说:“你告诉毛岗太君,那个人叫张良俊,会聚众闹事,有抗日嫌疑。”
毛岗听了王翻译的话,便指着张良俊叫出来,喝问他是不是抗日分子,又叫两个鬼子抓住他搜身。
张小飞和他娘急了,就往前挤。人群跟着骚动起来。鬼子和二皇大声呵斥,举枪威胁。
许耀先一见,忙向郑保长耳语。
郑保长走到王翻译跟前,小声说了几句话。
王翻译低声告诉崖藤,蒋国枝会长上次来霸占寡妇的田地,逼死了寡妇,张良俊跟寡妇有亲,带人跟他争执过,现在这蒋会长是公报私仇。
崖藤这人最反对以公夹私,当即大为生气,朝九千岁吆喝了几声,说他干扰正事。毛岗只好让两个日兵罢手。这时,正好几个鬼子把老和尚悟真和徒弟宏明、宏亮连同小哑巴都押来了,崖藤便注意打量起老和尚来。老和尚神态安详,不卑不亢,双手合十,端端正正站立在那里,全然没把气势汹汹的鬼子和二皇放在眼里。崖藤顿时来了怒火,又想到新四军就是住在他庙里的,非得杀鸡吓猴,才能竖起皇军威风,震慑中国老百姓!于是,他跳下石磙子,气势逼人地走到悟真面前,瞪着他看了一阵,就通过翻译审问起来。
“新四军是你收留的?”
悟真:“庙门大开,人人能来,人家要住宿,出家人只好与人方便。你们日本人要来住,我也欢迎。”
崖藤一上来就碰了个软钉子,更为窝火,怒道:“新四军有多少人,有什么武器?”
悟真:“出家人不关心军事,既没数过他们的人数,更没点过他们的武器。”
崖藤吼叫:“他们现在去了哪里?”
悟真依然冷静地回答:“出家人从来不问军事,他们的行踪也不会告诉出家人。”
崖藤“刷”地抽出刀来。
宏明、宏亮一起上前保护师父,小哑巴也跑过来拥着老和尚。
几个鬼子一齐端着刺刀逼过来。
崖藤一把抓过宏亮,红着眼问:“小和尚,出家人不打妄语,你的说说,新四军有多少人?带了多少枪?有没有大炮?”他边说边比划着。
宏亮眨眨眼,装着害怕的样子,做着手势答道:“他们一到庙里,就把我们师徒几个,连他——”他指着小哑巴说:“都关起来,不让出来活动,那个晓得他们的事情哪?”
悟真推开宏明,拉过宏亮,挡到他们面前,对崖藤道:“长官,新四军来都是老僧一人接待,其他人一概不知。”
瘦鬼子忽然向崖藤说:“上次有个袭击我们的人,跑到这个村里就不见了,八成也是这个老和尚藏起来了。”崖藤顿时兽性大发,怒吼了一声,凶残地挥刀向悟真劈去。悟真本能地伸手一挡,左手当即耷拉下来。他咬紧牙关,不吭一声,只用右手一把握住左手的伤口,微闭双目,屹立不动,犹如一尊罗汉。
乡亲们又惊又怒,顿时往前涌动。
张良俊两眼喷火一般瞪着敌人,急要上前,被小飞娘拉住不放。
宏明忙扑上前,要替师父包扎。
崖藤朝几个鬼子一挥手,下令对悟真动手。几个鬼子端着枪扑向了悟真。
许耀先怒火万丈,但他清楚,这帮野兽对于多杀几个中国人是不当一回事的,眼下绝不能硬斗,以免增加不必要的牺牲,于是他一把拉过宏明,紧紧搂着他。
郑保长也吓坏了,伸手抓住宏亮和小哑巴,不让他们上前。
几个鬼子的刺刀一起扎向了老和尚。老和尚紧抿嘴唇一声不吭,冷冷地怒视着崖藤,摇晃着身子,慢慢向后倒在麦地上。油绿的麦苗一下子被鲜血染成了紫竹一样的颜色。
崖藤又气急败坏地叫嚷了几句。
王翻译说:“太君说了,今后谁敢收留新四军,谁敢跟新四军来往,就是这样的下场!现在让乡亲们各自回家,拿好东西来慰劳皇军。”
毛岗觉得崖藤太不把他放在眼里,那里还愿意等着拿二水,立刻示意手下的鬼子和伪军一窝峰地涌进村去;崖藤的人也跟着打门破户,翻箱倒柜,有的趁机侮辱妇女。柳堡村遭到空前的洗劫。李兵家一头牛被抢去,郑保长家一头牛也没保得住。村里的猪、羊几乎都被抢光,鸡、鸭、鹅幸存无几,衣服、被子也被二皇一卷而空。只有黑狗飞、黑蝎子两家没有什么损失,因为在门口挂了日本旗子,他们又自已守在门口,鬼子和伪军才没进去。黑蝎子又是一个光棍,家里也没多少东西。
就在这群强盗大肆抢劫时,许耀先和张良俊带人把奄奄一息的老和尚抬入庙中。老和尚咽气前,望着宏明,挣扎着伸出四个指头,吐出最后两个字:“参军!”宏明点头应诺,伏在师父身边大哭。宏亮和哑巴也痛哭不已。
安葬了师父以后,宏明告别许耀先、张良俊,毅然离开了紫竹林。几个月后,有人悄悄告诉村里人,他参加了新四军。后来,又听说他在与日寇的一次战斗中壮烈牺牲。
那是一段柳堡人最难熬的日子。由于衣、被、粮食都被鬼子伪军抢走,多数穷困人家只好用稻草当被,又冒着严寒下荡,淘残藕、茨菰度命。乡亲们对鬼子和二皇恨之入骨。许耀先和张良俊顺势开展工作,拉起了一支十多人的地下游击队,但只有两枝枪,其他人只有大刀、梭镖。他们毫不气馁,通过一次伏击,夺得王通河保安队3枝长枪,一批弹药,一下子鼓舞了士气。
许耀先又让郑保长出面,弄来一批棉花、布匹和粮食,解决了村里人的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