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尹在家中坐了几日,天天苦着个脸,柳儿特意劝了她去苏族长老苏元那里坐一坐。
自苏道名过世后,苏家嫡系凋零,再难挑出一个合适的族长,这一职便这么耽搁下来,好在苏家有这位苏元老人,本是苏尹祖父的最小的亲叔叔,可惜是个庶出的,但是学识渊博,苏尹的祖父没有兄弟,又去世的早,苏道名便算是这位苏元老人照顾大的。如今苏元也有六十三的岁数,性情更加温厚,深受苏家人敬重。
“逝者已逝,这道理你是明白的。”苏元放下手中的茶盏,语重心长,一脸怜惜的看着苏尹。
苏尹低着头,她何尝不知啊。
“你父亲这般,你心中自然不甘心。可你又能怎样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亲是为何这般的。早些年我劝你父亲就算不愿意续弦纳妾,也该早早的从旁支挑个男孩续过来,你父亲怕你心中觉得受冷落,一直推脱。现在只落得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无依无靠。”苏元顿了顿,叹了口气,没办法当着苏尹的面说出这支还是断了这种话。抿了口茶,接着说道:“如今这般,等着落井下石的人如过江之鲫。当初想拉拢贿赂你父亲不成的,想攀附你父亲不成的,眼红道名官声才气的,都在看着苏家的笑话。也是可怜你了,如今到哪里都要受人白眼。可你又能怎样呢?这般郁郁寡欢不思进取,是看人家看的笑话还不够吗?”
苏元突然厉声呵斥吓到了苏尹,抬起头才发现眼眶已经红了一半。
“我能怎样呢?我一个女子又能怎样呢?”苏尹红着眼眶,倔强的看着苏元。她怎么不知他说的这些?可是她一个女子又能怎样?
“哼。道名出事的时候你做的事情还算有点样子,如今这般又是怎么了?这幅样子是要给人家笑话他苏道名没有家教吗!”苏元摔了手中的茶盏,一向温和的老人突然这般生气,硬是把苏尹的眼泪吓了回去。他何尝不知苏尹的苦楚,但是又怎能安慰她呢?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促使她站起来的良言。
这一顿骂骂醒了苏尹,苏尹整理了神情伏在地上,咬着牙齿一字一顿的说:“尹儿谨记长老教诲。”
苏元点点头,这孩子明白自己的苦心就好。这时下人来报,说苏宇维二老爷求见。苏尹刚要回避就被苏元拉着坐到旁边,苏尹心中诧异,却什么都没说。
算作辈分苏宇维应当是苏尹的叔叔,虽然血缘有些远但是都在京城为官,经常往来,倒也算是熟识。这苏宇维最有名的不是他当年的探花郎,也不是家里极为漂亮的女儿,而是家中那位母老虎。
相传苏宇维的正房夫人是英国公家里的大小姐,被父母宠惯了,又算是下嫁给了苏宇维。新婚第一天还未洞房便打发了家中的通房,压着这么多年苏宇维都不敢纳妾,连家里漂亮的丫头都不敢多看两眼。
苏宇维匆匆忙忙进来,衣冠还算端正,面色铁青,额上还隐约有些汗珠。
苏宇维行完礼之后发现突然出来一个小女孩也给他行礼,定了定神才认出是苏尹,顿时像是吃了苦瓜一般丧这个脸,向苏元示意几次也不见苏元要苏尹回避的意思。也不顾什么脸面,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求老太爷相救啊。”
苏元哼了一声,并没有接话,苏尹拼命低着头掩饰尴尬。
苏宇维见苏元还是没有让苏尹回避的意思,想着事情紧急,只好不顾老脸说了出来。
原来苏宇维到江南办差时在酒楼遇到一位清秀温婉的姑娘,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但是家里没落,父亲又过世,母亲患病,不得已才到酒楼卖唱。苏宇维看她可怜,一时心软,便出手相助。这姑娘便一心以身相许,离了京中那位母老虎,又多年没有亲近这般温婉的女子,苏宇维一时动了色心,没想到这女子竟怀了身孕。只好将她带回京城养在别院,想着找个合适的时候告诉家里那只母老虎。
谁知道这母老虎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风声,带着一家子下人闹到了别院,好不容易将她打发走了。那江南女子却惊了胎气,说是怕会一尸两命。这江南女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着大夫的手说要催产保住自己的孩子。后来儿子虽然生下来了,那女子却是没能保住。
苏宇维想给那女子最后一个交代把孩子上了族谱,但是畏惧家里母老虎和英国公是一方面,怕被人参一本当差期间沉溺女色也是一方面,特意请了苏元,想求他到那母老虎那边好好说说。可是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他如今被苏道名连累,从正四品侍郎降到从六品,苏家这般模样又不知今后还有没有晋升的希望,正是需要英国公那边的周转,现在还有这么多眼睛盯着苏家。他好不容易才压下了这个女子的事情,若是突然抱一个私生子回家,怕是他这一辈子也就是这么一个从六品小官了。
苏尹闻此,手中一抖,差些撕了手中的丝帕。抬起眼睛,见苏元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便大胆上前行大礼跪在苏宇维面前:“尹儿有所相求,不知当不当讲。”
苏宇维直想骂街,都火烧眉毛了,这个没眼力劲儿的还有事相求?苏元却抬起眼皮子瞥了一眼苏宇维,却是对苏尹说:“但说无妨。”
苏尹双手伏地扣了头:“求叔父将此儿记到先父名下。”
苏宇维大惊,一时没有缓过来苏尹说的什么。待冷静下来仔细揣摩,倒也明白三分。消息还没传开,可以封了婆子丫头的口,就说这孩子没能保住,再找个由头拿出来说是苏相的孩子。苏家虽然没了支撑,产业也被没收,好在苏家毕竟家大业大,别说家中的古玩书画,就是库房里堆的金银也够花一辈子的。再说这苏家只有一个女孩儿,家业最后都要落在这孩子身上。要是这孩子进了自己府上,自己畏惧内室和岳家,这孩子就算能活下来也是个不受待见的。相比之下,养在苏道名名下也算是个好去处。
“只是不知该如何名正言顺的过到苏府?”陛下可是下令不准给苏道名留后的。
苏尹见苏宇维已经同意,便起了身,笑了笑:“叔父只管封好消息,尹儿自有法子。”
苏元坐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二人,眼眶中似乎光芒闪烁,叹了口气,便打发走了他俩。
苏尹回到府上,端坐在正厅,用杯盖拨着杯中的茶叶,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