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四,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仅仅两个月,一代明相变成卖官售爵谋害人命的贪官污吏,陛下念及旧情,未抄家株连,只是没收产业,不准常规入葬。
午门刑台千万百姓拿着白灯笼跪在地上,刑台上,苏道名一身囚衣跪在太阳下。苏尹却没有去。
“时辰已到,斩。”
“职责所在。相爷莫怪,上苍莫怪。”刽子手缓缓抽掉苏道名脖子后的干草。
“无碍。”苏道名笑了,他抬起头,最后看一眼他喜爱的蓝天绿柳,看一眼他深爱的万千百姓,朗声说道:
“道名无憾。”
大刀挥落,鲜血溅在悬挂的三尺白绫之上,无一滴落在地上。天气顿变,乌云涌动,电闪雷鸣,百姓齐哭。
只有两个人的暖阁里,一人单膝抱拳跪在地上
“回禀陛下。”
“他死了。”不是疑问的语气。
皇帝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情。他开心吗?他失去了一条臂膀,费劲千辛万苦设了一个毫无破漏的局,但是依旧没人相信他是明君,他是奸臣。他伤心吗?他终于脱离了多年的枷锁,不用再活在那个人的阴影之中,不用再看他的脸色行事,他心爱的儿子也不用受制于人。
他清楚,刽子手的刀砍下的不仅是苏道名的人头和苏家满门的前途与骄傲,也是他自己仅剩的良心。
道名,我也很怀念当初书生意气,指点江山,举杯邀月,畅快淋漓。但是回不去了啊。我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你也不是坦诚相待的同窗。
“回陛下……王阁老在宫城南门……撞柱而亡,在地上留下血书写着道明无憾,老朽有愧……就在苏相……。”黑衣侍卫话没说完,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明知皇帝心中所想,还是将苏道名呼做“苏相”。心下惶恐,冷汗竟将依旧厚重的春装浸透。
皇帝听到自己恩师的消息,竟没有计较侍卫的失言。闭了眼,将手背搭在眼睛上,好像被抽了力气,又好像下了狠心用了全身力气一样,说道:“下去吧。”
侍卫如获大赦,慌忙离去。
天气顿变,暴雨如注。百姓们帮忙安葬苏道名之后便离开。苏道名墓前,苏氏长老带着苏氏全族上下在墓前祭拜之后,长老拉着苏尹面对着全族人说道:“苏道名一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实乃我苏门骄傲,当为苏家楷模。如今道名蒙冤,我苏氏门楣蒙尘,诸位在朝受到连累。但是老朽想说的是,即使今后诸位被罢免被左迁,应当依旧铭记我苏门风骨,以道名为楷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才不愧为我苏门子弟。”
“即为苏门子弟,当有苏相遗风。”
数百人齐声拱手,既是说给长老听,也是说给自己。
苏门百年,如今虽嫡系凋零,旁支渐渐与主支疏远,但听闻苏道名蒙难,凡是苏姓子弟,皆自发前来祭拜送行。可怜苏道名一世清明,最后却蒙冤而死,连葬礼都不许举办,只得草草葬入苏家大茔,墓碑上只是简单刻上“书生苏道名”。
众人散去,苏尹向长老福身:“多谢长老。”
长老叹口气,扶起苏尹,语重心长:“你父亲与你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都是好孩子。你千万照顾好自己。”
“长老放心,尹儿定不辱苏家门楣。”
长老看着苏尹垂眉的温顺样子,点点头,又交代几句,便离开了。
苏尹推开帮她打伞的柳儿,在苏道名墓前沉默站立,柳儿担忧的看着自家小姐,急的跺脚。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她身旁闪过。楚白身穿丧服站在苏尹身旁,暴雨溅起白雾,迷蒙了苏尹的视线。苏尹抬起头想努力看清楚楚白的脸,却被楚白抱了满怀。
“尹儿不怕。玉哥哥在呢。玉哥哥保护你。”
听到这样的话,坚忍了两个月的苏尹再也忍不住,泪水混着雨水落下,苏尹趴在楚白怀里嚎啕大哭。
“玉哥哥,有毛毛虫,尹儿好怕。”
奶声奶气的女娃娃蹲在地上,对着路中央的一条毛毛虫红了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
走在前面的华冠贵服的少年听到女娃娃的哭声,无奈的转身走回来,一脚踩死毛毛虫,恶狠狠的吓唬女娃娃:“一条毛毛虫而已,你都不知道绕过去吗?你怎么这么笨!还有,不准叫我玉哥哥!听起来一点都不男子汉!”
“可是,你就是玉哥哥啊。皇后姑姑都叫你子玉。”女娃娃不知所以,抬起头一脸迷茫的看着少年。
少年恨死了他母后给他起的这么个字,被一群兄弟们笑话说他娘气。什么谦谦公子少年如玉,明明就比尹儿的名字还要娘气。少年气极,转身大步走在前面,谁知道又听见女娃娃的哭声:“玉哥哥,又有一条毛毛虫,尹儿怕。”
少年无奈只好走回来,谁知道看到女娃娃跑两步摔一下的跑到他旁边牵住他的手,委屈的皱着小鼻子说:“谁让你不等我的。”
少年好笑,哪里有什么毛毛虫,不过是这奶娃娃腿短追不上他才这么说罢了。
“玉哥哥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