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是怀着何种心情走出来的。怀疑?不安?不知道,或许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利弊权衡了。回宫前我去见了洪垭,要让孙世扬留在我身边,一定得有个身份,不能让任何人怀疑,尤其是皇兄。敕造的鲁远侯府朱漆正红,当着这样多的人,如今我也要唤他一声君侯了。向他道明来意后,他没有多问,只说了一句交给他,别的什么也没有多问。我信他,如今这世上叫我相信的人越来越少,可他永远都是,一如他信我。
靖王的案子已经开始审理,四川便传来消息,袁炳琪抗旨不尊,行刺钦差,举兵谋逆,幸得驸马率陕军十万前来镇压,现已亲自押送袁炳琪进京。其间,我借着看端华的名头,找过韩琨一次,我问他靖王之案查的如何了,他告诉我,当年因案情了得,涉案之人大多已不在人世,其余的都被流放边疆,而他们当年的供词都证明靖王确有谋逆之嫌,可定罪的武器库,谁也没有见过,而袁炳瑞说当年查武器库的人是袁宗悎,禀告先帝后,先帝就命他封了起来,谁也不准说,所以如今是谁也不知道了。韩琨说,或许可以从此下手,只有袁宗悎一人知道,那如果袁宗悎说的是假话呢?我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当即否下,我说袁宗悎是为国捐躯的一等军侯,绝不可从他入手。韩琨犹豫着说,那这可就难办了,如今袁炳琪即将入京,此时是最好的时机。我自然知道机会难得,且一去不返,更何况皇兄筹谋了那么久,不可能让此案拖下去,可他也答应过我,绝不牵连袁宗悎。我知道,政事无对错,我如今已是覆水难收,唯一庆幸的便是当初向皇兄提的条件。袁氏一族骄纵跋扈,权倾朝野,只是他,何其无辜,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坚持他该做的,效忠君主,驱除逆臣。可是,我的宣哥哥怎么会是逆臣呢?我仿佛走近了一个迷宫,越往里,迷雾就越深,记忆里的人也越模糊,都被遮上了层层谜团,不复往日模样。我想回过头去,已经没有出口,只能继续往前走。可是,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陷入这迷境的呢,大约是父皇要我嫁给严弘植的那一天。
我去了宣哥哥的陵墓,当年父皇恩准将其葬入他父王母后的陵寝,山一般高大的陵墓,住着他们一家三口,这样也是幸福的吧,至少不会孤单,至少可以远离凡事的争斗。隔着一座绵长的山峦,是一座修的似金门关模样的新陵,这是我第一次来。那日他入葬,我没有来送他,因为很多,或许心中真正想的是那样满腔热血的人,怎么会同冰凉的土地埋在一起。高大的墓碑上是密密麻麻的碑文,不乏赞美哀叹之意,也有慷慨激昂之词,可就是没有他的名字,世人都会记得有一个英勇善战,为国捐躯的镇北大将军宁国侯,还有那个同平城里少年英雄的传说,可没有人会记得他叫什么名字,这到底是一种悲哀,还是不幸呢?
我的心里有悲伤,有愧疚,有后悔,有不满,甚至,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可我没有潸然泪下。我想,我大约已经不会哭了,幸好,在某个深夜,我还曾将眼泪还他。
“公主。”马蹄声由远及近,熟悉的声音,回过头,是心中思念又不敢思念的人。他下马,走近我,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我身上,“天凉了。”我静静看着他的动作,最后定格在太多脸上,黑了,也瘦了,鼻尖痒痒的,我深深嗅了一口气,风尘仆仆的味道。他看了一眼前方的墓碑,突然道:“袁将军,对不住了。”而后,牵起我,声音低低的,像风拂过我的耳边:“回去吧。”我像是被他蛊惑,顺从地跟着他走,被他抱上马,驰骋而去,终究,连回头也不曾。
我们回了严府,严家上下见我们都回来了,欢喜的很,去见过严业同赵氏后便回了“储凤娇”。严业让我们早点回去歇着,也是,看见儿子一脸的倦容风尘,他这个父亲也会心疼吧。下人放好了洗澡水,请严弘植去沐浴,可他却拉着我的手,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从他见到我,下了马,就一直拉着我,好像一松开,我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而我一直恍惚着直到被他带到沐浴房才清醒过来。我看见他已经开始宽衣解袍,水汽氤氲间,他面色泛红,比方才好看的多。他已经脱了外袍,我手足无措地转身便要走,却从背后被揽住。屋里水汽升腾,像是附在衣服上,密密一层,连带整个人都重重的,挪不开步子。“别走。”他的声音仿佛也透着湿气,黏黏的,腻腻的。“你去洗澡吧,”我让自己静下心来,“水要凉了。”他将揽着我的手穿过我的腰间,抱的更紧,“想你了,陪陪我吧。”一句话,让我心里的某个角落轰然倒塌。此刻,我不愿去想同他上一次的争吵,上一回见面时的冷漠,还有突然的不辞而别。此刻,我只想也抱紧他,想将这数月的离别、思念、担忧、辛苦,统统化解。
水,没过我的脖颈,略微有些烫,却极舒服,舒服的教人发困,可哪里睡得着,正有一双手正细细摩挲着我身体的每一处角落,一直到我略略有一丝丝隆起的小腹,这个孩子已经是三个多月了,可仍不怎么显怀,我有些担忧,前几日趁着出宫去找了一个郎中,郎中说并无大碍,大约是个娇小的女儿吧。女儿,曾经我也很想有一个乖巧的女儿,我会疼她、爱她,给她这世间最好的一切,而她也会是我最贴心的人,我曾见过小嘉仪见她母亲的手被花刺破,会心疼地哭泣,儿时的我见母后悲伤,内心也一定会比她更难受。那时我便想,有个女儿,多好啊。可现如今,我却希望这个孩子一定是个男子,不是我不喜女儿了,而是这个世道,女子实在是悲哀,若身为男子,便可名正言顺地守护自己珍爱的一切,想做什么,去做便是了,哪怕是付出惨痛代价,至少不必在人后踌躇思量,左右为难。身为女子,便注定会有两个姓氏,两个家,没有人会信你是全心全意地帮哪一边,可能连自己都不信。
大约是察觉了我的沉思,放在我腰间的手便紧了几分,将我揽近他,另一只手却仍覆在我的小腹上。“胖了。”我掩饰地拿掉他的手,不知为何,我竟没有勇气对他说实话。他也没坚持,松开的手抚上我的脸,带着水珠,弄的我满脸都是,连眼中亦有,“瘦了。”他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所有要说的话,要表达的情意,都融化在他深深的吻里。他的吻不似往日温柔,而是霸道地吮吸,像要将我整个人都吸到他身体里一样,我顾及腹中的孩子,急急要推开他,却被吻的更紧,直到我快透不过气来,他才放开我的唇,继而密密的吻落在我的下巴、脖子,直到胸前。他轻轻托起我,将头埋在我的肩窝里,深深吸气,像在嗅着,又像是啜泣,终于没有了声音。
两个人都被热水泡的晕晕的,回了房,倦意更甚,他这些日子在外,一定没有睡好过,而我,亦是一样。我们并肩躺在我们的床上,我竟有种莫名的温暖,比在永乐宫我睡了十八年的床还要安心。他伸手揽过我,我顺势靠在他的胸膛,好像更宽厚了,孩子,看见了吗,这是你父亲。“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他突然出声,打破了宁静。我微微昂头,反问道:“那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我没有忘记,他今日是在哪里找到我的。“那好,我先问。”我将我的头重新按在他的胸膛上,又在我的额上轻轻一吻,“怎么这么容易原谅我?”唇角不自觉地扬起,连我自己也没发觉,“谁说我原谅你?你想得美。”他低低地笑出声来,渐渐变成朗声。好久,没有听见他这样笑了,一时竟有些晃神,却被他出其不意地吻住,却没有肆意地,而是温柔地舔了舔我的唇,而后是面颊,再是下巴,脖颈......身子在他的手下变的越来越软,越来越热,我也感觉到了他的变化,他一手在我的身上抚着,腾出的另一只手则解开了他的寝衣。“热......”他说了一句,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我被他吻的意乱情迷,却在他解开我的衣服时,停了下来。我听见他难受的哼了一句,然后从我身上翻身下去,躺好,给我盖好了被子。我想着他兴许是太累了,便双手揽着他的腰,便要睡去。他却微微向外挪了挪,避开了我些,轻声道:“你再靠着我,我要憋不住了。”我心下好笑,又不好多说什么,便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这样总离的远了吧。谁知他自己又贴了上来,将脸埋在我的发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