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倒是有,但是寺里最近有规定,不让留宿香客,当时天色实在太晚了,我没有办法,只好让他们先在那个小屋里凑合一下。”
空平一边说,一边看着住持,似乎有什么隐情,雕琢“嗯”了一声,也看向住持,寺里规定不让香客留宿,这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住持看到雕琢的表情,连忙解释道:
“这是有原因的。前一阵寺里丢过几件东西,很可能是留宿的香客里混进了小偷。”
“丢失的东西贵重吗?有没有报案?”
“没有。”
“为什么?”
住持尴尬地苦笑了一下:
“就是一些香炉之类,不过也算是有年代的东西了,当时就想着以后好好防范,毕竟我们佛门清修的地方出了这种事情,传出去不太好听。”
雕琢点了点头,这种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空东自从窗口看见了空忘的尸体之后,便一直神不守舍的,再没有说一句话,看起来被吓得不轻,这会儿他似乎稍微回过些神来,接着住持的话茬点着头。
雕琢很期望空东的机灵劲,能在自己接下来的工作中发挥重要的作用,可没想到他却是如此的胆小。她用手朝屋里一指,问空东:
“你平时是不是就很怕他?”
空东茫然地摇了摇头:
“没有啊,师叔对我们一向都很和蔼的。”
和蔼?
雕琢实在无法把这个词和刚才自己看见的那张愤怒的面庞联系起来,她回头又朝门内看了一眼,显出难以理解的神情。
空平跟着雕琢的目光看过去,也露出诧异的表情,不过他却是在附和着空东的话:
“嗯,他长相有些吓人,但性子却一直很好,从来没见他发过脾气,不过他现在的表情如此恐怖,真是和平时判若两人,不知道到底是遇见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
住持在一旁摇着头,轻声地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
空平的语气显得颇不耐烦,住持抬眼看了看空平:
“你说他从没发过脾气,那是因为你在寺里的时间还不够长。”
空平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看到空忘发过脾气?”
住持锁着眉头,回忆起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
“你们看见空忘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觉得很吃惊,但对我来说,这却是一种熟悉的感觉,我感觉以前的那个空忘又回来了。”
“以前的空忘?多久之前?”
空平眯眼逼视着住持:
“我在寺里可待了有十年了。”
住持沉吟了一会儿:
“应该是……七二年吧,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空忘,当时他的脾气和你们后来见到的可大不一样。”
雕琢隐隐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追问:
“具体什么情况?你仔细说说。”
住持看了空平一眼道:
“这个空忘,其实和你一样也是半路出家,当初他不知是什么原因,掉进了北山的‘死亡谷’里,是我师父正明救了他一命。”
空平、空东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段往事。
当住持提到“死亡谷”时,他们的脸上都不由自主地变了颜色,尤其是空东,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惊恐地看着屋门,似乎生怕已死去的空忘会从里面走出来一样。
“死亡谷”雕琢也是知道的,那是位于山峰北部的一座险峻的深谷。
因为地势险恶,以前有不少人在那里跳崖自杀,久而久之,就有了“死亡谷”的名字,并且由此衍生出一些恐怖怪异的传说,这可能就是令空东如此害怕的原因吧。
住持对听者的反应似乎毫不在意,只顾着自己继续讲述着:
“当师父把他背到寺里来的时候,我们都没想到这个人还能够活下去,他浑身是伤,尤其是颈部受了重创,连头都直不起来。”
这是从高处坠落造成的颈椎受伤。
雕琢心中暗想,受这样的重伤却没有死亡,确实是个奇迹。
“师父让他住在寺后那间小屋里,亲自照顾他,我师父不仅精通佛理,对于中医学也非常有研究,过了有半个月左右,那个人的身体和神志都慢慢恢复了过来。”
“不过他对师父的救命之恩却毫不领情,每天我们都能听见从小屋里传出他咆哮和辱骂的声音,那一阵我最怕的事情就是去小屋送饭,因为只要见过他,哪怕只是短短的五分钟,也会让人在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都心惊肉跳。”
“是他的愤怒让你害怕吗?”
雕琢问,住持点点头,用一种幽森的语气说道:
“我永远忘不了那时的情景,他的整个面庞扭曲着,浑身着怒火,那双恐怖的眼睛始终恶狠狠地盯着你——那简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魔鬼,一个随时想要将你吃掉的魔鬼!”
雕琢想象着刚才在尸体上出现的那种眼神。
如果那眼神出现在一个活人身上,一定会更加让人心惊胆战。住持沉默了片刻后,吁了口气,似乎从那恐怖的回忆中挣脱了出来,往下说道:
“但我的师父却一点也不害怕他,甚至对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也毫不在意,他整晚整晚地在小屋里待着,念经,讲佛理,似乎想要感化对方。”
“渐渐地,从屋子里传出的咆哮声越来越少了。不过我偶尔过去,还是能看到那个人一脸的暴戾,双眼中充满愤怒,直到那件事情发生之后……”
“什么事情?”
“有一天,师父让我们准备好作画用的纸笔颜料送到小屋里,然后他们俩便在屋里待了一整天,当屋门再次打开时,他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虽然容貌仍是那样丑陋,但眼神却给人一种温和儒雅的感觉,再也看不出一点愤怒。”
“那这一天的时间他们在屋里作画了?”
雕琢感觉这离奇的情节简直就像在听故事,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
“莫非就是画的……”
“不错。”
住持点了点头:
“那就是昨天晚上失踪的‘诡画’,它随即就被师父封了起来,并且明令禁止任何人观看,后来那个人就留在了寺里,师父收他为徒,法号‘空忘’。”
诡画!又是这幅诡画!
那里面究竟画了什么?
它能改变一个人的脾性,却又被神秘地封存,二十多年后,它再次被打开,寺里便接连发生命案,这里面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一个个疑问在雕琢脑子里纠缠着,像那散乱纠扎的线团一样,你必须找到其中的线头,才有可能抽丝剥茧般地将其整理清楚。
而这线头,只怕得从空忘出家之前开始理起。
思索片刻,雕琢问:
“这个空忘出家前的情况你知道吗?”
住持摇着头说: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剃度时是有文件记录的,也许那上面会有一些信息。”
“你现在就去查。”
“好,好。”
住持满口应承着,转身向前院走去,这时,雕琢的手机下响了起来。
是刑警男打过来的。
**
刑警男和高博从胡子男的病房里走出来,然后联系上了雕琢。
他们各自向对方通报了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而那幅“诡画”成了很关键的线索,现场情况的恶化让刑警男颇为担忧,“诡画”作者空忘的死亡使案件更加扑朔复杂,而俊秀男在山上患病也是不大不小的麻烦。
现在雕琢需要增援。
刑警男找到队里的侦查员和法医,让他们立刻做好上山的准备。
半小时后,一行人动身,踏上了进山的路。
在到达山脚下的时候,有一拨人也在往山里进发着,其中几个还穿着黑色的警服,在雪地中分外醒目,刑警男注意到了这一情况,向警员询问:
“前面是不是我们的人?已经有人先出发了吗?”
“那是当地派出所带着几个民警,还有两个当地的山民,他们去搜救坠崖者,大概二十分钟前出发的。”
刑警男点了点头,他也发现了那几个人并没有一直往山上走,而是进山不久后便转了个弯,消失在枯木寺所在山峰后的山谷中,看来雕琢虽然人在山上,却早已把山下各方面的工作安排妥当了。
由于之前暴雨的侵袭,路十分地不好走,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刑警男他们才走了不到五分之一的路程,其实速度慢些倒也没什么,最担心的是能否顺利到达目的地枯木寺。
前方不远处有一段位于山坳间的小路,长度大约是两百多米,这个路段即使在平日里也是陡峭难行,当前路况下能否通过实在是个大大的未知数。
当他们转过一个弯,来到山坳的入口处时,刑警男就知道自己的担心绝非多余:
路塌了。
无法再前进。
**
雕琢从刑警男口中间接了解到了案发时胡子男所看到的现场情况,“诡画”在这起事件中扮演的重要作用愈发凸现出来。
不过,此时的雕琢对案件的基本判断仍然持乐观的态度。
她相信只要刑警男等人到达现场,这两起死亡事件很快便会水落石出,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数来数去也就二十多个人,能藏住什么秘密?
当然,如果在刑警男上山之前,自己便能查出事实的真相,更好。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毕竟在山上,还有一个曾经亲眼看到过“诡画”的当事人——俊秀男。
此时她还没有意识到,事态正向一个无法控制的恐怖状态继续恶化……
刚刚结束了和刑警男的通话,雕琢便看见空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告诉雕琢,一定又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你们……你们快去看看吧……”
空西说话都不太利索了,空平板着面孔:
“慌什么?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那个客人……他,他在流血。”
空西没头没脑地说着。
流血?
雕琢心中“咯噔”一下,难道俊秀男不仅仅是生病,还受了伤?事不宜迟,必须立刻去看个究竟,她指指身后的小屋,吩咐空平:
“这里你负责一下,保护好现场,任何人都不能随便进入。”
然后又对空西挥了挥手:
“你和我去客房看看。”
“dz施主,我也一块去吧,有什么情况我好去叫住持。”
空东主动请缨,雕琢“嗯”了一声以示赞同,然后便转身向前院走去,空平喉口“咕”的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咽回了肚里。
他目送着雕琢三人离开,眼中闪过一丝恼火的神色,自从雕琢出现之后,自己在寺里的权威好像一下子降低了,而他决不甘心成为一个让别人来控制事态的软角色。
雕琢的步伐很快,两个小和尚几乎要小跑起来才能跟上她。
“是什么地方在流血?”
雕琢一边走,一边询问空西。
“很多地方……眼睛……嘴……还有……还有指甲……”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走得太快的缘故,空西说起话来有些喘不上气。
“什么?眼睛流血?”
雕琢停下脚步,转身盯着空西,她怀疑他是不是说错了,一旁的空东也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可是空西点了点头:
“你们……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事实证明空西没有说错,当雕琢来到安置俊秀男的客房中时,在她眼前出现了一副可怖的景象,躺在床上的病人此刻已经醒了,发觉有人进屋,他吃力地转过头。
如同被人狠狠地揍过一样,他的两个眼窝高高地肿起,眼球密布着血丝,完全变成了红色,眼角处则渗着一丝细细的血流。
尽管在遭受可怕的折磨,但俊秀男的目光仍然保持着清醒,他上下打量着雕琢,似乎在猜测对方的身份。
“我是警局派过来的调查人员。”
简要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后,雕琢走到床前,空东立刻搬了把椅子过来,胆小的他在这个过程中始终侧着目光,不敢去看俊秀男的脸。
雕琢在椅子上坐下,俊秀男的脸离她不到半米。
除了眼窝处之外,这张面庞的其他地方也出现了相应的红肿,嘴角和鼻孔都在往外渗着血迹,即使是雕琢,面对着这样一张面庞,也不免露出了异样的目光。
俊秀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起右手,用食指在眼角处轻轻一抹,血迹沾在了他的指尖上。
“我……在……流血……”
他有气无力地说着,语气中的恐惧和绝望让人不寒而栗。
正如空西所说的那样,他的指甲也在流血。
雕琢的心突然一沉,她意识到了这样的流血意味着什么,这是全身毛细血管破裂的症状,如果不及时救治,病人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死亡。
“快,去外面盛点雪进来,擦拭他的身体!”
她向两个小和尚焦急地吩咐着,冰敷能够延缓内的速度,这也许是目前状况下唯一能够起到作用的应急措施。
“不……不用了,你们……救不了我……”
俊秀男抓住雕琢的手以示阻止,虽然已经命垂一线,但他抓的这一下却仍很有力,在他的心中一定有着某种强烈的情绪在支撑着他。
两个小和尚停在门边,犹豫不决地看着雕琢,不知道该听谁的。
“你是……警察?”
俊秀男双眼看着雕琢:
“你不抓紧时间……问我……问我一些什么吗?我……我就快不行了……”
虽然心里不愿接受,但雕琢知道俊秀男说的的确是事实,在这毫无医疗抢救条件的荒山上,出现如此致命的病症,病人的死亡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所谓冰敷,也只是起到象征意义的作用而已。
面对俊秀男这个重要的案件当事人,现在抓紧时间问他几个关键的问题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当然,从人道的角度来讲,对病人放弃任何性质的救护都是一种冷血的做法。
不过,弄清事实真相,还受害者一个公道,也永远是第一位的。
“不用去找雪了,把你们住持住持叫来吧。”
雕琢冲两个小和尚挥了挥手,两人似乎巴不得离开这个地方,立刻一溜烟地跑开了。
“你准备……让我……让我死了……”
俊秀男提到自己的死亡,嘴角居然浮现出一丝笑意,似乎这对他是一种解脱。
“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病状?被毒蛇咬过?”
在雕琢的记忆中,某些毒蛇的毒液会造成被咬者毛细血管的破裂,因此她怀疑俊秀男是否在昨夜下山的途中遭受过这类的袭击。
但俊秀男否定了雕琢的猜想。
他摇着头,胸口起伏着,似乎已压抑不住那隐藏的情绪:
“是我打开了它……那封存着的魔鬼……我放出了它……它……它终于要毁灭我了……”
俊秀男激动地说着。
“什么?”
“是我……是我亲手把它打开的……我躲不过的,不可能躲过的……”
强烈的情绪甚至使俊秀男流下了眼泪,那眼泪混杂着血水,使他的脸庞显得更加可怖。
“你是说那幅‘诡画’?”
俊秀男无力地点点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看起来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那上面到底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