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之间感情之深厚,至少是师长对副师长的感情之深厚,也可想而知。
当团长注视他们的时候,看到他们两人互望着,目光的交流是那样畅顺自然,根本分不出那是两个人的目光,看来就像是一个人,而有两双眼睛一样。
他们两人的手也自然而然握在一起,证明他们都绝没有别的意念,所想的都是一样的,从此之后,不论人生的道路如何崎岖不平,他们两人都将互相扶持,携手并进,两个人会亲密得犹如一个人。
团长的文化程度相当高,看了这种情形,心中十分感动。
他伸手在他们两人肩上重重各拍了一下:
“好,先就这样。”
师长和副师长两人各自一挺胸,鞋后跟“啪”地一声靠拢行了一个军礼,师长大声道:
“报告团长,有一个要求。”
团长作了一个“只管说”的手势,师长道:
“以后,我只要当正职,副职——”
他没有讲完,副师长就已经叫了起来:
“副职就由我来担当。”
团长先是一怔,但接着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好,等你们愈升愈高,这件事一定可以成为军队中的美谈。”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新整编的一排士兵,虽然觉得他们的副排长年纪轻了一些,可是再怎么猜,也猜不到他会只有十二岁。
就算本来还有不服的,一场仗打下来,副师长一听得冲锋号响,像是出押的猛虎一样,向前猛扑的情形人人皆见,这样的勇士谁敢不服?
甚至还有一次,他冲得实在太快,竟然一下子越过了敌军据守的壕沟,要转过身来自敌军的背后扫射,弄得敌人一愣一愣的。
副师长打仗勇,师长也勇,不但勇,而且有谋,他们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不到半年就成了连长和副连长,又一年半,在战祸连天的灾情之中,唯一得益的似乎就是军官。
他们成了营长和副营长。
两年的时间对于师长来说,并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发生在副师长身上的变化,简直惊人,师长仍然瘦瘦削削,看来文质彬彬,像书生多于象军官。
可是本来已经个子高大的副师长,却又拔高了大半个头,比师长高得多,而且在军队里,连长、营长都是不大不小的官,少不了大鱼大肉的吃喝,营养一好,人就容易长膘,他变得极其壮硕。
而且他天生好动,空下来没事,当师长不要他学文化时,他会满山遍野乱走,别说是鹿、羊这种弱兽,什么时候叫他遇上了猛兽,只怕他也能三拳打死一头吊睛白额虎。
副师长的年纪还是小,可是已经是一条凛凛的大汉。
他仍然和师长形影不离,升他们为营长、副营长的时候,连司令官都特地下来看他们,不论是高级将领也好,是他们手下的士兵也好,都能在他们的身上看出他们心灵交流的那种和谐。
那几乎是自然天生的,这样的两个人就像是拧在了一起的铁枝,在洪焰炉火中锻炼过,都溶一起了,哪里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分得开。
司令官着实嘉勉了他们两人一番,直到这时,副师长才透露了自己的真正年龄,十四岁的营长,能叫敌军闻名丧胆,冲锋陷阵如有神助。
当司令官用“如有神助”来形容副师长打仗几乎无往不利时,副师长笑着,别看他是那高大壮胆的汉子,可是在笑的时候,还带着稚气的妩媚,他说:
“不是有神助,是有营长在助我。”
司令官称奇:
“你是怎么参军的?”
副师长高兴得呵呵大笑:
“我是营长从垃圾堆捡回来的。”
司令官起先愕然,听了结果方知起因,不由得连连称奇,自此,副师长就把这一句话牵挂在口边,以表示他对师长全心全意的感激,可是师长却从来没有居过功,也没表示过什么,每当副师长这样说,他都要笑说:
“别胡说八道,嘴边都长毛了,不是孩子了。”
从十五岁那年开始,副师长的腮边颈下,就开始长出密密层层的胡子来,开始他努力剃着,可是越是努力剃,就长得越是快,又一年之后,他放弃了剃胡子,留起来,就成了一个威风凛凛的虬髯大汉。
再两年,师长和副师长,成了团长和副团长,那已是相当高级的军官了。
在同乐会上,演出“风尘三侠”,师长饰李靖,副师长顺理成章是虬髯客,这次演出虽然只是晚会中的一个节目,对别人来说,至多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可对师长和副师长来说,可能形成了一种难以估计,极其深刻的影响,是不是有这种影响发生过,无法肯定。
雕琢看完了第二册,便立刻抓起第三册来,想看看一场普通的军中同乐会的演出,为什么会对师长和副师长两人有深远的影响,而且,作者还像是不能肯定,写得模模糊糊,语焉不详,叫人心急想看下去。
可是第三册一开始,却完全去叙述另外一些事,把演出“风尘三侠”一事放下不提了。
雕琢闷哼了一声:
“那算什么,演了一场戏会有什么影响,提了一下又不提了,后面有没有交代?”
那时,高岁见已经在看最后一册了,他的回答和不回答一样:
“可以说交代了,也可以说没交代。”
雕琢不解:
“啥?”
高岁见笑了一下:
“这是作者的高明处,若有若无,若虚若实,叫人捉摸不定,你越是心急,作者越是在暗中偷笑,这叫作写的欲擒故纵法。”
雕琢向她鞠躬:
“领教了,大文豪。”
在笑过之后,高岁见把看完的最后一册合上,看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中的情节感动了。雕琢是急性子,,尤其是悬疑性强的,总不能循序看完,而要先去翻后面,先知道了结果再说,不过这一次高岁见没能让她如愿。
这时,她盯着还在他手上的第六册稿,真想一伸手就抢了过来。
目的自然是先看结果。
看过了的两册之中,作者每一次都在强调师长和副师长两人感情的和谐自然,不可能出现任何裂痕,雕琢可以十分肯定地看出,作者用十分暖昧模糊的笔法,写了两人之间的感情,那已经超越了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友情,而形成了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恋情。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恋情,在那时候,在军纪严厉的军队中可能十分陌生,但这种行为到现在已经十分普遍,那就是人人都知道的“同性恋”。
如果师长和副师长之间有恋情,那更不可能有背叛这种行为发生,所以雕琢很想把第六册抓过来,看看究竟是谁背叛了谁,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高岁见抬头望向雕琢,他当然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想干什么,不过他反应有点奇特,既不是把稿递给雕琢,也不阻止她去取,只是摇着头:
“没有,一直写到完,只写了背叛的事实,并没有写理由。”
雕琢愣了一下:
“如果是这样,那算是什么好?”
高岁见想了想,道:
“作者留下了许多许多问题,没有一个答案,可是每个都足以令人深思。”
“什么问题?”
“等你也看完了,我们一起讨论。”
他说着,又拿起稿纸来,翻阅着最后一册的最后的几页,皱着眉,也不知道看到了些什么。雕琢没有先取第三册看,只是留意着高岁见的神情,看着他把稿纸一张一张翻过去,翻到了最后一页,高岁见把手放在那叠稿纸之上,抬起头来道:
“这篇其实没有写完。”
雕琢用眼神询问,他又道:
“只是写了背叛这件事,而完全没有提到为什么会有背叛发生,只是提出了问题。”
雕琢挑眉:
“作为一种写作法,也可以这样写,例子很多。”
高岁见笑了起来:
“不同,从这个故事看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可能是导致整个事件发生的人物,但其没有出场,故意避去,不过由于地位实在重要,所以又有点蛛丝马迹可寻——”
雕琢不等他讲完,便道:
“啊啊啊,不公平,你已经看完了,我才看了三分之一,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高岁见对雕琢来了一记摸头杀,让雕琢顿时没有了不满,作为回报,她也扯了一下高岁见额前的刘海,这种小动作,让两人心中都有些悸动。
坐直了一下身体,高水见又说:
“作者对背叛这种行为,和叛变分开来,也很有意思。”
雕琢点头:
“是啊,反叛、叛变,只是一种行为,背叛,又有背,又有叛,是两种行为,所以才卑劣无比,反叛不算是坏行为,只要不是在暗中进行。”
高岁见扬了扬眉:
“有时,为了环境所逼,不得不先在暗中进行呢?”
雕琢摇头:
“我不知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在背后偷偷摸摸地搞阴谋诡计。”
高岁见把第三册稿纸递了给雕琢,雕琢打了开来,看得很快,在那一册之中,一半写的是师长和副师长的戒马生涯,一半写的是他们两之间的交情始终不变,师长升了团长,副师长是副团长。
给高岁见提醒了之后,雕琢在看的时候也隐约感到,在副师长和师长之间,似乎另有一个十分神秘的人物在,这个人物若隐若现,难以捉摸。
当然,是作者故意避免提及的。
但是,作者写的又几乎全是事实经过,所以虽然十分小心地避免提及那个人,却还是有一点迹象可寻。当然了,若是看得粗心大意,也难以发现这一点。
比如要是让雕琢一个人看,她就看不出来。
以下,举一些例子,并且加上雕琢和高岁见的讨论。
例子之一,是那次演出。
那次军中演出的剧目是“风尘三侠”,那是写隋末大臣杨素的家伎红拂女,见到了李靖这个青年豪侠就半夜私奔,和李靖结成夫妇,后来又遇上了江湖大豪虬髯客,三人并肩作战,逐鹿中原,争夺天的下的故事。
风尘三侠,就是指虬髯、红拂、李靖三人而言。
在这篇中第二册结束时,写了有这样的一次演出,并且说“十分重要,对师长和副师长来说,形成了一种难以估计,极其深刻的影响”,可是又自相矛盾地说:“是不是有这种影响发生过,实在无法肯定。”
但在第三册一开始,就完全不再提。
一直到六册稿纸看完,再也没有提起这场演出,若不是作者曾强调过,这样的一个小情节,比起中许多惊心动魄的战场上明刀明枪、间谍活动的尔虞我诈来,简直微不足道。
可作者既然曾那么重视这场演出,却又提了一下之后再也没有了下文。
这就有点不寻常。
雕琢在看完了全部稿纸之后,最先提出来和高岁见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高岁见一听她提出了要先讨论这个问题,也表示同意,并且道:
“别心急,我们从头设想起,设想我们当时是在这个团中,假设那天同乐晚会,我们在场,情形会怎样?”
雕琢道:
“一千多人,当然都是坐在地上,戏台草草搭成,长官坐的凳子是从乡民处借来,台上的照明条件一般,不过那时哪来那么多讲究呢。”
高岁见又笑了:
“师长和副师长上台演戏,台下的各级官兵自然气氛热烈。”
雕琢接下去:
“这种军中的同乐晚会,一切不可能太讲究,音乐过场当然也是从官兵中找出来的,唱的人荒腔走板也不会有人留意,能有那样的娱乐就已经很不错了。”
高岁见点头:
“军队中也不会有什么行头,多半是把被子拆掉了披在身上,涂点油彩就算了。”
“红拂女手中的那只红拂,或者是用卫生队的红汞水染红的了,好在副师长的胡子倒是现成,不用再替他有什么化妆。”
在雕琢说了这句话之后,他们两人都静了片刻,因为知道已到了问题的核心,有一个应该被提起,当时肯定应该在场的人,可是,却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过他。
雕琢先开口:
“师长演李靖,副师长演虬髯客,那是谁演红拂女呢?”
高岁见沉思:
“就是这个人,作者竭力想避开不写,但又明显地存在的,就是这个那天晚上饰演红拂的那个人。”
由于作者曾十分明显地写了那晚的演出,对两个主角都有重要之极的影响,所以雕琢同意了高岁见的意见,她道:
“这个人能演红拂,年纪不会太大。”
高岁见点头:
“不过这个人,是男是女?”
雕琢踌躇了一下,在台上红拂当然是女性,但是中国传统的地方戏曲,习惯“反串”,男扮女,女扮男,全无规律,那么这个人的性别就很难确定了。
本来,若是这个人的出现,对两个主角有重大深远影响的话,那么应该是女性比较合理,两男一女的组合,可以变化出无数故事来,悲欢离合,缠绵**,黯然泪下,兴高采烈,皆在其中。
古今中外所有发生过的事和未发生过的事,几乎都可以包括在内。
那个人应该是女性。
可是,考虑到两个主角之间可能有着同性恋的关系,那就不能以常理度之,同性恋者对女性没有兴趣,两男一女的组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一点问题都不会发生。
但如果两个男人之中,有一个是双性恋的呢?
自然问题就比正常的两男一女,要更复杂了。
可是再复杂,也复杂不过三个男人都是同性恋者。
由于作者曾如此强调这次演出的重要性,可知事情演变到后来,一定很复杂,那么这个演红拂女的,由一个男人来反串,也有很大可能。
雕琢想了好一会才道:
“应该说这个人是男人,因为在所描写的那个年代,军队里有女性的可能性不大。”
高岁见有不同意见:
“卫生队会有女护士,也有女的的通讯兵,或许,又不一定是部队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