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二月初九,昨日温静长公主大婚举国欢庆,整个洛都城都张灯结彩久久未撤,可是在这天子脚下皇城某处,却偏偏刮起了白绸,隔着老远就听见有人痛哭。
“我的儿哟,你死的好冤——”
安国候身披缟素跪在地上,整个人披头散发不成样子,那眼睛哭的通红,鼻涕眼泪都混在一起,着实是狼狈极了。
在他身后还有跪着几个妻妾,那几人也是拿着手绢遮着脸嘤嘤嘤地哭着,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苏承业是安国候故去的前夫人的儿子,虽没有继承这世子之位,可是他却是最为宠爱这个儿子。
如今他一死,安国候瞬间老了十几岁,恨不能自己抹了脖子也随他去了。
可是大仇未报,他又有何脸面去见自己九泉之下的儿子?
这么想着,嚎了好半天的安国候突然就不嚎了,缓缓站起身来,他被绊了一个踉跄,在身旁仆役的服侍下这才穿过众人向门外走去。
“侯爷,您这是要去哪里?”
转了攥拳头,安国候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开口了,“进宫,面圣!”
……
与此同时,宋暄这边也是鸡飞狗跳。
宋世征在得知宋暄杀了人过后直接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将宋暄扇得耳朵嗡嗡作响,好半天都没能听清自己的老爹在说些什么。
可是他这没听清不要紧,结果他爹又以为他不服管教,直接一个窝心脚又将他踹飞。
趴在地上缓了好半天没缓过来,就在宋暄以为自己今儿个得被自己老爹打死的时候,就见他娘直接扑了过来一把护住了他。
“老爷,你要是想打死他,不如就连我一起打死吧,这样一了百了,死了干净,暄儿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宋世征见自己的老婆这样,瞬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真真儿是蔫了。
宋世征惧内,这件事几乎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他自己这位夫人不是别人,正是樊丞相的二女儿,素来以泼辣闻名的。
冷冷地哼了一下声,宋世征看着地上紧紧相拥的娘俩儿,头有些大了,伸出手指着宋暄的脑袋,他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东西!如今给我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你让我怎么给你补?!”
听见他这么说,樊夫人以为宋世征这是不想就她儿子,瞬间急了,“老爷,如今事儿都出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赶紧想个办法啊!”
“想个办法,我倒是也得想的出来啊!”
宋世征明显也有些着急了,将拳头紧紧地砸在桌面上,他眉毛倒竖,眼神凌厉,“前些日子那安国候已经看我不顺眼了,几次三番在陛下面前与我闹,如今暄儿杀死了他最为宠爱的儿子,他若是不将这事儿闹大,绝不可能!说不准到时候还要叫咱们以命抵命!”
听见“以命抵命”这四个字,樊夫人一下子便急了眼,紧紧地抱着宋暄,她连连摇头,“不行,我不能就这样看着暄儿送死,对了,我们去找我爹,我爹肯定有办法!”
说罢,那樊夫人直接就要往外跑,可是却一下子被宋世征叫住了。
“站住!”宋世征蹙紧了眉头,三两步便将樊夫人扯了回来,“你哪都不许去!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宋世征虽然惧内,但是大事上却依旧坚定,樊夫人虽然泼辣,但是遇上事儿还是免不了慌张。
这个时候,男人总是比女人镇定得多。
宋世征不找樊朗,是有理由的。
这这年他虽站在樊丞相一党,但是却也是深深看出了这位樊丞相并非是他们这些官员永久的靠山。
从钱惟仁那件事后,他更是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樊朗既然能够在漕粮事件中选择明哲保身,那么此次的事件,他也不一定会管。
到最后这件事若处理不好,说不定这位位高权重的樊丞相还会想当初抛弃钱惟仁一样,将他也弃如敝履。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不去求樊朗的帮助了。
樊夫人说到底还是居家女人,又怎么会懂得这些弯弯绕绕?
宋世征不能与她解释这些,只得严肃地正色道,“夫人,此事你便不要再管了,我自有办法。”
听见他心里有了计划,樊夫人也是心上一喜,急忙往前走了两步,“你有了什么办法?”
看了看四周站着的仆役,宋世征张了张嘴,即将出口的话到嗓子眼后却又转了一转。
皱着眉头将视线伸向远方,他沉声开口道,“来人啊,将这个逆子给我拿下,押入我刑部大牢!”
门外几个仆役闻此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宋世征见状直接黑了脸,“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照办!”
“是!”
“爹,您……”
两名仆役说着便走进大厅拽住了宋暄的胳膊,见此,樊夫人一下子便急了眼,“宋世征!你什么意思!你刚刚明明说好的!”
走过去拽住了自家夫人的胳膊,宋世征一边朝着那两个仆役摆手,一边安抚着樊夫人的暴躁情绪,等人走远了,他这才开口,“夫人莫急,我们先将暄儿押入大牢安抚一下安国候的情绪,待时机成熟,咱们便来一招移花接木,直接将暄儿救出来便是。”
听见他这么说,樊夫人自觉有道理,便瘫坐在一旁,长长的舒了口气。
见她镇定了下来,宋世征整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冲着她说道,“夫人,我先进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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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是整个正月过后的第一次早朝,司马恒丰早早就起了床。最近这些日子他一直歇在惠美人这里,一方面是沉迷这副年轻的身体,另一方面,是准备按时吃她给自己配的消渴丸。
这些日子他吃了那药后,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不少,如今食欲大振,晚上更是龙精虎猛。
这样的状况让他对这诸葛无极献上来的美人更是宠爱几分。
此时此刻,坐在大殿之上,司马恒丰看着刚刚开始早朝便直接扑在自己跟前哭哭啼啼的安国候,几不可查的蹙了蹙眉。
“安国候,你这是怎的了?”
安国候此时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好生难过,听见司马恒丰开口问他,这才拽着袖子抹了把脸,紧接着就连磕了三个响头。
“求陛下一定要为微臣做主啊——”
见他这样说,司马恒丰是在有些好奇了起来,冲着旁边的徐士钊使了个眼色,他开口道,“徐公公,快将安国侯扶起来,有什么事儿咱们慢慢说。”
闻言,徐士钊便甩着拂尘走下了台阶将安国候搀扶了起来。
看见安国候哭的那样凄惨,司马恒丰发话了,“安国候遇到了何事竟如此为难,说出来,朕必定为你做主。”
司马恒丰这句话,无异于给悲痛中的安国候吃了颗定心丸,但是正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宋世征可就不是这么想的了。
看了看前面不远处安国候的背影,宋世征捏着朝板的手都有了些微微颤抖,并出了一层湿汗。
这个时候,他微微台了头,去刚好对上了安国候回头时那一双曾恨的眼眸。
收回了实现,安国候拱了拱手,开口了,“陛下,昨日夜里,刑部尚书宋世征之子宋暄,竟然痛下杀手将我儿杀死,还请陛下一定要替微臣做主,不然我儿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啊!”
安国候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纷纷震惊了,全部都瞪大了眼睛瞧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司马恒丰听见这件事后也很是震惊,脸上染上一丝愠怒,他犀利的目光直扫宋世征,“宋爱卿,可有此事?”
深吸了一口气,宋世征没有去看樊朗阴骘的一张脸,而是往外迈出了一步,恭恭敬敬地朝着上面的司马恒丰鞠了一躬,“回陛下,确有此事。”
“你可真是大胆!”
司马恒丰这话一说完,百官纷纷下跪,连连磕头,直呼“陛下息怒”。
看着下面跪的密密麻麻的这些人,司马恒丰没有由来的就是一阵心烦意乱。
昨日是温静长公主大婚,这官员之间却出现了打架斗殴伤人致死的事情,这让他怎能不恼火?
看着下方一夜间白了头发的安国候,司马恒丰敛了敛神情,开口安抚道,“安国候,你放心,待朕查明了真相,定当还你一个公道。那你且说说,这昨夜里都发生了何事?”
“多谢陛下。”安国侯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这才颤抖着声音开口陈述了自己了解到的事实,“回陛下,昨夜我儿原是去那清香阁吃酒的,谁知碰上了宋公子,那宋公子素来就看不惯我儿,几句话说不过便上前挑衅,我儿哪里打得过他,竟是这样被他用刀扎死了……”
说到这,安国候忍不住又红了眼圈,这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伤感,他这番话一出口,几乎让在场的许多官员都开始同情起他来了。
这不管安国候家的大公子平日里是嚣张跋扈还是无恶不作,总之现在这么一死,他过去那些事就统统算不得数了!
司马恒丰见安国候说得凄凄惨惨,他也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又转而开口问一旁的宋世征。
“宋尚书,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宋世征刚刚将安国候的话一字不落的全听进了耳朵里,对于这位侯爷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也很是恼火,于是他也连忙俯身磕头,将自己的知道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启禀陛下,微臣已经审完了我那不肖子,他跟我说,当时他正在酒楼吃酒,是苏公子上来挑衅,故意辱骂他,他这才急了眼动了手,当时苏公子要拿起椅子砸他,他慌忙之中便拿了把水果刀握在了手里,那苏公子一个没站稳直接倒向了他,我儿这才不小心杀了人。”
宋世征这话说得已经很是接近真相了,可是这话听在安国候耳朵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宋世征,他无比气愤地说道,“好你个宋世征,没想到你居然能这样颠倒是非黑白,你堂堂刑部尚书,就是这样审案断案的?!”
“那安国候的意思就是,您说的就是真相,我宋世征说得就是谎言?!”
“是不是谎言,你自己心里清楚!”
“陛下只是叫你我陈述事实,并没有下最后定论,安国候如此急切作何?!”
“你——”
“好了!”司马恒丰听见这两个朝臣跟泼妇骂街似的吵了起来,心里顿生烦躁,直接开呵斥住了他们。
“这件事还没有查清楚,你们这样吵也没有任何意义。”说完这句话,他便开口说了,“现在,这宋暄杀人没有任何异议了,唯一有争执的地方就在于是故意杀人还是过失杀人。”
扫视了一下下面跪着的两人,司马恒丰开口问道,“安国候,你可有什么证人证明了这宋暄是故意杀人?”
扭头看了身旁的宋世征一眼,安国候这才开口道,“前些天我儿与宋暄结下了梁子,那宋暄就曾找人殴打了我儿,我儿在床上将养了一个多月才好,臣以为,这宋暄就是看我儿没死,这才痛下杀手!”
“胡说八道!”宋世征一听这话,直接就急了眼,“安国候,人在做天在看,明明是你找人打了我的儿子,现在却反过来倒打一耙,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样包庇纵容如何能够教导自己的儿子!”
“都住口!”
听见这俩人又开始就年前那件事吵吵上了,司马恒丰额头突突跳了两下,疾言厉色制止了这两个又掐起来的人。
“你们两个身为当朝高官,因为如此之事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如此说话,成何体统!”
“陛下恕罪——”
“陛下恕罪——”
这两个人,一听见司马恒丰龙颜不悦,瞬间就熄了火,纷纷磕头请求饶恕。
看见这二人在朝堂之上僵持着谁也不饶谁,御史大夫娄方海便站了出来。朝着上方拱了拱手,他开口了,“陛下,微臣刚刚旁听,似是也将这前因后果理得差不多了。其实这件事本没有那么难解决,按照我大泱律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无论过是与否,宋暄依然是有杀人之过,且杀人的原由皆因一些琐碎小事,没有任何可以从轻发落的理由,此情况,当依我大泱律法,处以极刑。”
娄方海因为不是任何党派的人物,所以他的话,司马恒丰向来是愿意信上几分的。如今这位娄大人又搬出了大泱律法,这无论旁人在说些什么,都已经无用了。
沉吟半晌,司马恒丰轻咳了两声,开口了,“这件事,娄大人说的对极,我大泱既然已有律法,便按照律法执行,王子犯法还要与庶民同罪,宋大人,你以为呢?”
宋世征刚刚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了半天,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况且他本身就掌管刑狱,更是明白这国家律例,如今听见司马恒丰这样说,他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依然无法反抗。
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他闭了闭眼,这才开口,“臣,无话可说。”
点了点头,司马恒丰便将视线放在了他处,“既如此,那么就捉人前去尚书府拿人,将那宋暄押入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他这话一出,宋世征便开口了,“启禀陛下,微臣深知此次我那不肖子犯了错事,因此不敢包庇,就在刚刚上朝之前,微臣已经亲自将人送去了刑部大牢。”
见宋世征这样说了,司马恒丰满意地点了点头,“爱卿这样深明大义,实属难得。”
那安国候见身旁的宋世征不但没有受到责骂反而是得到了表扬,怎能心里好受?
念及此,他便仰头对上了司马恒丰的视线,拱手说道,“陛下,此次乃是宋尚书之子宋暄杀了人,若是再由宋尚书审案,怕是于理不合啊。”
其实安国候说出这句话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要求宋世征回避也无可厚非。可是他们二人如今正是看对方不顺眼的时候,因此不管对方说些什么总是要回击的。
“安国侯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害怕我假公济私不成,现如今我已经将我儿押入了那刑部大牢,数百人看管,难不成你还怕他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