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坐在陵广王府里的时候还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玄幻，倒不是面前的雕栏玉砌让他心里有多震慑，而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战神王爷，居然像是个平凡人家疼爱妻子的丈夫，全程没有理会他这个所谓的“客人”，反倒是一直对他身边的姑娘嘘寒问暖。

有些拘束的坐在餐桌前，他瞧了瞧司马易，把头低下，又瞧了瞧秦艽，再次把头低下。

杜仲被狠狠地撒了一把狗粮。

心，更疼了。

秦艽今天也感觉到司马易的不寻常了，这位爷对于不想理会的人，那虐人的方式真可谓是花样百出。

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秦艽拂开司马易捏着她手的大掌，冲着对面的杜仲笑了笑，“杜公子，你看，今日回来的匆忙，厨房也没有弄什么精致的饭菜，您先对付对付，别嫌弃。”

秦艽言语间十分客气，做足了女主人的姿态，她这样的自我定位果真让身旁的男人高兴起来了。

不由自主的勾起唇角，司马易微微偏头瞧去，就看见秦艽正冲着他挤眉弄眼，那表情里所传递的信息不言而喻。

司马易觉得有一些些的头痛。

他不是不懂得秦艽的意思，只不过他不能买过心里的那道坎儿。他虽然宠爱她，纵容她，但是有些原则性的问题，他始终是不能为其打破的。

这么想着，他便也开口说话了，只不过那肯定的语气，直接就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了。

“杜公子，本王多谢你的好意，可是你在来之前也应该晓得本王这府里的规矩，我司马易从不需要卿客。”

杜仲听见司马易这么说，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这些年他入仕无门，已经收紧了嘲讽欺凌，如今司马易的语气虽然不似那些贪官污吏，可是到底还是会伤了他的心。

杜仲其实是没有想来投奔司马易的，因为他最近都在追求他心中的那一份炙热的感情。

他自认为这一生辗转各地，在无数的秦楼楚馆中见过各种风情的美人，但是只有见到顾珍珍那一眼，让他的心没有由来的剧烈跳动了起来。

他像是一个愣头青，见到自己心爱的姑娘时还会有些微微害羞。紧接着他跟随着自己的的内心感受，义无反顾的去追求了。

他每日在那清香阁看她，既不敢鲁莽上前冒犯，又难过不能多加了解。他希望顾珍珍的眼神能够多停留在他身上一秒钟，但是事实证明，这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便是如此了罢。

他可以在那里等一日，等十日，等百日，但是说到底，他是希望能够得到顾珍珍的一句话的。

而这句话，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死缠烂打中，也终于听到了。

那一天杜仲依旧是早早的去了，坐在老位置要了壶清茶，可是等了半天茶没有上来，却是顾珍珍到来了。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顾珍珍第一次距离他这么近，她清丽的面容在他面前不断放大，让他直接僵在了当场，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顾珍珍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出口的话一字一顿，“杜公子，从明天开始你就别来了吧。”

杜仲原本在心里想了好多话说出口，但是顾珍珍这句话一出口，便将他堵的哑口无言了。

可是说到底，他还是不甘心，所以在下一秒，他还是将那句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对上顾珍珍的眼睛，他顿了顿，开口了，“在下杜仲，心仪姑娘许久，如若姑娘不嫌弃……”

“我嫌弃。”

杜仲的话还没有说完，顾珍珍就直接回答了他，让他微张的嘴半天没有合上，半晌，他颤抖着开口问了，“姑娘可否给在下一个理由。”

“你想要理由？”顾珍珍轻笑一声，将怀里那些诗一一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理由就是这个。”

捋了捋自己那一头秀发，顾珍珍紧接着补充道，“我顾珍珍并非什么附庸风雅之人，更不会靠着耳朵生活。你既然说心仪于我，可是你瞧瞧你自己这一身行头，你拿什么养我？难不成，将来过日子，你还要我来养你吗？”

顾珍珍这话说的难听，杜仲也是听得心寒。可是他始终不相信，她会是这样一个女子。

这些天他仔仔细细观察着她，几乎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收入了眼底。

他知道她其实是一个温润善良的女子，他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她临近傍晚时分会吩咐人给周围巷子里的乞丐送些吃食，当然有些时候她也会去。她从不在乎那些乞丐的肮脏丑陋，又怎会嫌弃他穿不起就精致的华服呢？

所以他是不会甘心就这样的，眼看着顾珍珍要走，他连忙上前了两步，追问她，“姑娘，你不是这样的人，为何要这样说？”

“谁告诉你我不是这样的人了？”顾珍珍背对着他，将身体站得笔直，留给了身后的人一个清瘦却又坚持的背影。

“我顾珍珍在这烟柳之地数年，早已见惯了富贵荣华，又怎会甘心嫁给你这样的穷书生，你别在痴心妄想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留给了对上一个渐渐远去的背景。而杜仲站在原地，却是好半天没有回过神儿来。

他没有想到，自己就这样被拒绝了，更没有想到，自己被拒绝的理由竟然是给不了她荣华富贵。

杜仲这些年流连烟花柳巷，其实就是心中那份抑郁不得志所造成的，他对仕途早已失望，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份失望竟让他错过里自己心里的那一份“心动”。

随后的日子里，他大醉了三天，而后就暗暗发誓，他将来有一天必定要位极人臣，用最昂贵的聘礼迎娶顾珍珍。

于是，此时此刻，我们便在这陵广王府看见了这位公子。

他希望能够留在这位战神王爷的身边，他相信终有一日自己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抱着这样的决心，杜仲就算是再被拒绝，也绝不会放弃。

站起身，他朝着司马易拱了拱手，开口道，“陵广王，在下有重要的话要说，可否摒退左右？”

司马易眯了眯眼，看着他，刚准备开口拒绝，却听见原本正在胡吃海喝的某人抹了抹嘴开口说话了，“行行行，这有什么不行的，那个初五灵巧尹从天枢，甭管明处的暗处的，你们都赶紧消失了吧。”

司马易脸色一黑，没有说话，眼瞅着周围的人都退了下去。

见状，秦艽也撂下了筷子，起身冲着他说道，“爷，我吃好了，就先走了，你们二位慢慢聊。”

眸色一变，司马易斜眼瞧她，“爱妃当很吃饱了吗？你平时不都是要吃三大碗饭还嫌不够的吗？”

知道这位爷正心存不满打算借此羞辱她呢，秦艽哪能上了他的道？

呵呵一笑，秦艽直接摆了摆手，“哎，王爷说笑了，我最近减肥，哪里吃的了这么多？我回去等你啊——”

说罢，她提着裙子就跑不见了，路过杜仲身旁时，还不忘了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司马易的脸瞬间更黑了，而杜仲的表情也是越发尴尬了。

待人都走干净了，司马易低头喝着茶，率先开口了，“现在无人，公子可以放心说了。”

司马易的声音低低沉沉的，让杜仲听在耳朵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绕过桌子站在司马易跟前，他开口道，“在下想用一个秘密交换一个身份。”

听见他这么说，司马易的脸色微微一变，沉着眸子打量了他半晌，这才幽幽开口，“哦？不知公子这个秘密，于我有何好处？”

“并非是在下的秘密。”杜仲慢慢直起身子，对上了司马易那一双犀利的眼眸，“这秘密，是陵广王殿下的。”

说完这句话，杜仲果然发现司马易对他口中的秘密有了兴趣。

之间司马易慢慢站起身，踱着轻松的步子走到了杜仲身边，沉默了好半晌，这才慢慢开口说话，“公子不妨说说看，我司马易竟有何秘密是能够被你知晓的？”

微微偏过头去看了看司马易的侧脸，杜仲沉吟了一下，这才开口，“八年前，卢亭县，王爷藏匿了一人。”

司马易的身体陡然一僵，转过身来直视杜仲，出口的语气相当危险，“公子这是在诈本王？”

“不敢。”杜仲垂下眸子没有去看司马易那张阴狠的面容，而是拱手说道，“八年前，在下途径卢亭，不小心撞见了此事。”

司马易眯了眯眼，打量着面前这个布衣长衫的书生，思绪似乎也跳回了八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大皇子司马湛斩首之日。

大皇子司马湛乃是司马恒丰长子，其母萧氏曾与秦艽之母义结金兰。司马湛作为司马恒丰而立之年的第一个子嗣，可谓是万千宠爱于一身。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发出落得英俊潇洒，用“掷果盈车”来形容其也不为过。

虽然有了衣服好皮囊，但是司马湛也并非什么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相反，他在政事上颇有见解，常常能够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也能够对一些政策提出妥当的建议，所以八年前，在朝堂之上，大皇子司马湛的拥护者是极多的。

但是这份拥护，也为司马湛带来了祸患。

作为一个皇帝来说，身居高位太久，反而听不进去臣子的纳谏了，那个时候，司马湛已经显现出了与司马恒丰的政见不合。

司马湛为人耿直爽快，心中有些什么问题常常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就指出来，这一回两回司马恒丰可以忍受，但是时间一长，未免觉得司马湛让他下不来台，所以也对自己这个大儿子心存不满。

父子之间也就这样产生了嫌隙，而樊朗一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钻了空子。

他们伪造了大皇子谋逆的罪证，上奏发动同党上走弹劾这位皇长子，而司马恒丰当时对司马湛已经有了些怀疑，所以也就趁势扳倒了他。

都说虎毒不食子，但是一旦人的贪欲掌管了自己的灵魂，那么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

当初宫廷政变，司马恒丰不也是这样逼死了自己的兄弟吗？

司马湛被下了大牢，当那一条条罪状就那样摊开在他面前时，他只是轻轻一笑，不怒不恼，伸手便在上面画了押，从开始到最后，他就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司马易当时也在这洛都城，虽然那时他已经有了封地，但是司马恒丰怕他拥兵自重，因而一直不放他离开，而是将他安排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彼时，司马易的羽翼未丰，即便想要做出抗争，奈何樊朗一党过于强大，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司马湛被下了大牢。

可是说到底，他还是不忍于此的。

所以他移花接木，用了一个与司马湛长得有七八分像的罪犯顶替了司马湛，随后命人连夜将他带离京城，远离了那洛都皇城。

这一路快马加鞭，司马湛常年养在深宫之中，未曾吃过苦头，且下了大牢之后，他更是受尽了万般折磨，这一路之上随行之人请了无数大夫为他诊治，这才得保一命。

司马易命人将司马湛带去了汝南的卢亭县，那个赵县令曾经被他救过一命，因此司马易便写了书信带去，让赵县令务必照顾好司马湛。

这一路司马易未曾跟随，而这消息相比应该是被随行之人不小心透露了出去。

念及此，他又把目光放到了杜仲的脸上，杜仲略微抬头，便看见了司马易打量的目光，心领神会，他解释道，“那一晚我就住在客栈隔壁，那客栈可能不太隔音，所以……”

接下来的话杜仲没有说出口，但是却也能够详细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要么说傻人还是有傻福的，这兜兜转转，曾经的秘密或许真的可以用来改变他的命运。

瞧着杜仲低垂的头颅，司马易淡淡转身，走回了座位前坐好，“公子说出这件事，是打算威胁本王吗？”

闻言，杜仲走上前去再次拱手道，“非也非也，在下只是想要告诉殿下，我杜仲并非无品无德之人，有些事有些话自会烂在心里一辈子。”

挑眉看他，司马易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情绪，“所以呢？”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杜仲而是大着胆子反问道，“想必陵广王殿下，并不甘心只拥有那一块小小的封地吧？”

轻笑一声，司马易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开口了，“你可知，这话被人听去，会有何后果？”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如果我杜仲这辈子能够伴点下左右为您出谋划策，那么便是死而无憾了。”

听见他这样说，司马易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而是问道，“这大洋上上下下数百官员，王孙贵胄更是不在少数，你为何独独选择本王？”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纵观朝堂上下，还有谁能让在下有这无悔之心呢？”

……

司马易回到清心院的时候，秦艽正在浴室洗澡。

这浴室是她最近闲来无事之时着人建的，里面弄得像是当初储秀谷看到的温泉池，从那假山石之间有着流水缓缓而下，浴池里烟雾袅袅，看上去竟像是九天瑶池。

当时

初五跟灵巧看了之后纷纷咋舌，想来说话不走脑子的灵巧甚至更是直接道出了想要在这里洗澡的愿望。

秦艽当时很尴尬，这池子要是她一人儿地也就算了，关键就是还有那位王爷在，回头等他进来洗澡，听说这池水被小丫头泡过了，还不得直接跟她翻脸啊？

当然了，其实她也有私心在的，她怎么能够放任自己的男人跟别人共用一池洗澡睡呢？那不及等同间接共浴了吗？

这怎么可以！

所以思来想去，秦艽还是摇了摇脑袋，没有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