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自然知道自己这张脸是好看的,只不过她平时用一颗汉子心弱化了她这明艳动人的外表,行为举止跟个糙老爷们儿一模一样,她那一寨子的弟兄们其实时间久了都没有拿她当个女子来看待了。
如今被面前这位爷一夸,她还真有点儿不自在。
极为不自然地拢了拢自己鬓角的几缕碎发,她大眼睛四处转着,就是不敢看他。
司马易一双炯然有神的黑眸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瞧了半天,看出了她有些窘迫,他便也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还不走?”
秦艽被他这样一提醒,连忙抱着自己怀里的兔子灯船,小跑到前头带路去了,生怕自己那尴尬的小心思被他看穿。
殊不知,她越想让自己正常一点,她的行为举止就越发不自然。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不跟谁说话,那气氛简直别扭到了极点。
此时青安河边已经来了不少人,那泛着波光的粼粼水面上,正荡着无数明亮的小小灯船。
穿着各色花裙的女孩子们将自己手中各种各样的灯船点亮,放入水中,然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下一个个甜蜜幸福的心愿。
眼前的景象过于诗情画意富有美感,就连秦艽这个女汉子都忍不住感叹,“啧啧啧,早知道我就应该顺道买一个,也来凑凑热闹就好了。”
司马易听见她说话微微偏过头去看她,正好看见她昏暗的灯光下那完美精致的侧颜,心神一荡,他问道,“现在你送我的东西,是不是应该交出来了?”
被他这样一提醒,秦艽下意识地就将怀里的东西抱得更紧了些。瞧了瞧其他人手里拿着的各种花鸟鱼兽活灵活现的灯船,她就觉得自己手里这一只实在是拿不出手。
两个手倒换着将灯船放在背后,她笑得格外灿烂,“爷,要不咱们去那头买两个吧,我这个要是拿出来,怕是会玷污了您的双眼。”
“爷的双目清明,不怕玷污。”
说罢,他直接就走上前去伸手夺,根本不理会秦艽的躲躲藏藏。
冷冽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秦艽打了个冷战,直接举手投降了。
“行行行,给你给你给你!”说着她直接将身后的兔子灯船拿出来塞进了对方怀里,噘着嘴没好气道,“货物既出,概不退换!”
司马易接过那罩着红布的灯船,拽着一角,慢慢将它掀开,然后这个奇形怪状的兔子灯船就映入了眼帘。
唇角几不可查的抽了一抽,他打量了一番手里这个四不像,又伸手敲了敲这上面唯一能够让他认出来的两片琉璃瓦,玩笑道,“你这个鸭子,做得倒是好生奇特。”
怒气冲冲地瞪圆了眼睛,秦艽掐着腰十分生气,一个这么说就算了,还个个都这么说?
侮辱她可以,怎么能够侮辱她的作品呢?!
“这位爷,你青光散光白内障吧?我这做的明明是只兔子!”
看见她气得跳脚,司马易那张隐在夜色中看不真亮的脸上多了几抹笑意,语气也染上些许轻佻,“哦?兔子?”
再一次被质疑了的九爷瞬间怒火中烧,这可是她这辈子的处女秀,就这么**裸地被嫌弃了?
抱着臂轻笑了两声,随后她就伸出了一只手摊开在司马易面前,出口的语气十分不善,“不要拉倒,还给我!”
见她生气了,司马易便也不再逗她,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左手托起灯船,右手顺势握住了她的。
带着她慢慢往人烟比较稀少的河边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手艺虽然差了些,但这份心意,爷领了。”
司马易这话说得傲娇极了,按理说秦艽应该怼回去才是,可是这会儿她可能也来不及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她这手被司马易一牵,让她这大脑整个死机。
低头直勾勾的盯着两个人交握的手掌,秦艽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地在剧烈跳动。她努力想让自己停下来,可是她那平时还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却统统派不上用场。
他的手掌很大,很宽厚,也很温暖,许是常年手握兵器,让他的手掌起了一层层的厚茧。
他握着她的力道不松不紧,却刚好让她难以挣脱,也让她在这有些泛凉的秋夜,手里生生出了一层湿汗。
司马易自然感受到了她掌心的变化,偏过头去看她垂着眸子,一对大眼睛滴溜乱转不知所措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却也没有多言,也没有放开她。
终于走到了河边,这短短的一段路程,让秦艽觉得竟如同跋山涉水般疲惫。
本以为司马易这个时候应该放开她了,可是他并没有。
晚风将他的长袍吹得翩翩起舞,站在她身边的男人仰头望着天边那一轮皎洁的明月,侧脸的英挺和周身的气度,竟让她看得有些痴了。
非礼勿视啊非礼勿视。
轻咳一声偏过头去,她低声提醒他,“那个……你可以燃灯船许愿了。”
被她的话打断了思绪,司马易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然后自然地松开了她的手。
左手终于得到了解放,可是为啥心里还有一点点失落呢?
还没来得及去想缘由,秦艽就听见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被阵阵晚风送入她的耳畔。
“这盏灯,你来为爷点亮吧。”
清冽性感的声音如同一张编织好的无形巨网将她笼罩在里面,让她久久回不过神来,等她思绪清明的时候,自己已经拿着火折子在点灯了。
捧着点好的灯船,她将它放在司马易手里,开口道,“喏,给你,赶紧放河里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司马易看了看她,接过这盏兔子灯船,走到河边将它弯腰放在了河里,然后只是站在岸边静静地看着它一点一点远去,并不说话。
秦艽见他这样,连忙走上前去提醒,“喂,你还愣着干什么?怎么不许愿?!”
闻言,司马易转过头来看她,语气淡淡的,“这河里承载不了那么多的愿望,许与不许,又有何两样?”
秦艽一听他这样说,十分无奈,“我说这位爷,我费劲这半天劲给你做了灯,你竟然不许愿?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给你花几文钱买上一个,何苦费那闲心?”
送出去的生日礼物没排上用场,咱九爷很是失望,一直嘀嘀咕咕抱怨着,越说越生气,趁人不注意,她捡起地上一块半大不小的石头就要往她做的那只兔子灯船身上砸。
可是她刚做好预备动作,就被身边的男人拦住了。
“急什么?”他哭笑不得地开口了,“给爷请的福祉还没有送到神明那里,你这就要毁了它?”
被拦住的秦艽着实有些弄不懂他在说什么了,皱着眉头一脸不解的望进他那双比这河水更为深邃的眼眸,她听见他低声开口了。
“你塞在船里的纸条,不是已经给爷祈福了?”
心脏一顿,秦艽羞臊的就差没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她做完了灯船一激动,也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错了,还拿起笔刷刷的给他写了祈福心愿。
平安。幸福。健康。
她写的其实很简单,也没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但是现在自己这些不想被发现的小秘密被这样一一拎出来,让她委实有些尴尬。
伸手推开他,她刚欲开口说话,就看见河对岸的不远处一行人举着火把往这边赶。
想说的话没能说出口,她偏头看了一眼司马易,喃喃自语,“这是怎么了?这官府大过节的还加班啊?”
没有人附和她这句玩笑话,好半天,她才听见司马易开口唤她,“秦艽。”
被这样叫了全名的秦艽有点不自在,仰头看他,她问,“你干嘛?表情这样严肃,你咋了?”
司马易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她,“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太严肃了。
秦艽这一生最怕剖析的就是人性了。
不过被这么一问,她还真就在内心想了一下,然后听着自己内心敲打着的鼓点,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了。
“说实话,之前我是挺讨厌你的,总觉得见到你就没好事儿。但是这几天相处下来,我觉得你这个人其实并不讨厌,我其实还……”
“汝南刺史张凡救驾来迟,请王爷恕罪——”
秦艽那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举着明亮的火把赶来的一行人打断了。
抬手遮了遮眼睛,她心里有些烦躁,慢慢睁开眼睛,她就看见了一个穿着官服带着乌纱帽的中年男子撩开衣摆跪在了司马易面前。
秦艽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逐渐染上一丝丝不祥的预感。轻笑出声,她问,“哟,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司马易没有回答他,反而是那个张凡开口了,“来人啊,将这女匪绑起来押走!”
话音刚落,就见四五个彪形大汉拿着绳子要来绑她,冷冷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秦艽一动不动,一点逃生的**都没有。
其实这个时候她有一条最便捷的逃跑途径,此时的她就站在河边,动作向来敏捷的她,只要钻入水中游到对岸便可脱身,可是她没有那么做。
此时此刻,浑身僵硬的她,就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心脏像是漏了一个洞,呼啦呼啦的往外漏着风,将她浑身都吹的冰冰凉凉的。
多想洗一个热水澡驱驱寒啊,她想。
直到她的手被反剪着捆到了背后,她这才这才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王爷真是好手段。”
司马易看着她那双写满了不屑,添上了几分失望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就抬步走到了她跟前。
耳边是火把燃烧时释放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偶尔伴着几声马蹄的嗒嗒声,而面前这个男人终于又恢复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漠和阴骘。
只见他轻轻附在秦艽耳边,出口的话一字一顿。
“刀光剑影,须臾数年,本王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
走进一间房,四面都是墙。抬头见老鼠,低头见蟑螂。
就这样,女土匪秦艽被抓了。
这次她栽得很邪门儿,靠在大牢里粗糙的墙壁上百无聊赖挠墙根的时候,她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自我剖析和自我疏导。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死的早——
归根结底,到底是男色害人不浅呐!
果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现在可好了,她美个滋儿的将这把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还差点没跟人家鞠躬说感谢,你说好笑不好笑?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的,反正咱九爷自省了一番过后就看开了,这几天在监狱里也过得是相当有滋有味。
顾珍珍知道她被抓了,连忙走动关系使了银子带着初五进来瞧她,当时她还一句话都没说上呢,这俩人儿就在她面前哭天抹泪儿,弄得她十分烦躁,直接让狱卒将她们撵出去了。
她这会儿心乱,没别的,就图一安静。
你还真别说,这大牢里还真就挺适合思考人生和理想的。
可是就是再怎么思考人生,咱九爷那五脏庙也得拿好东西来祭。
对于这牢里的标配——窝窝头加白菜,她一眼都没瞧,也一口都没吃,直接将它们喂了耗子了。
那她吃得是什么呢?
这个嘛,咱们私下里偷偷说。
话说,这狱头曾经得过秦艽的好处,心存感激,此番秦艽被抓,正好给了他一个报恩的机会。
虽然偷偷放她出去这个不太可能,但是这一日三餐外加她爱喝的青梅小酒,那还是能够满足的。
这不,刚到了中午放饭的时刻,狱头就打开了牢门,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将几盘小菜和一壶温好的青梅酒放到小桌子上摆好,狱头这才轻声唤醒了假寐中的秦艽。
“九爷,九爷,吃饭了……”
淡淡地嗯了一声,秦艽缓缓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紧接着就十分不客气的,拿起筷子挨个盘子尝了一遍。
“昨儿不是说这家的锅包肉不好吃了么,你怎么还买啊?”
那狱头听她这么说,连忙点头哈腰道,“哎,这家不是离咱们近一些么,我今儿忙,没顾得上,等明儿就给您换一家。”
听见他这么说,秦艽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拿过青梅酒倒进碗里,她推到那狱头跟前,颇为豪爽地说道,“兄弟,你的情我秦艽承了,他日有机会,定会报答!”
说罢她拿起酒壶便狠灌了两口,没有瞧见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狱头。
那狱头看见秦艽这样,也不好推脱,只得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拿着袖子擦了擦唇角,秦艽夹了块鸡肉扔进嘴里嚼着,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我说,你们上头就没给你们什么信儿,比如说几时将我处死之类的。”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狱头猛地摇了一阵头,回答道,“这个,还真没听说!”
看着这狱头十分紧张的模样,秦艽嗤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瞧你那样儿,不能说就不能说呗,你紧张个啥?!”
那狱头闻言,挠着脑袋嘿嘿一笑,冲着秦艽说道,“那九爷您先吃着,有什么事儿再叫我,我还得去看着那帮小崽子去。”
“行,你去吧!”
头也不抬地吃着盘子里的东西,秦艽像往常一样将自己的肚子吃的圆滚滚的,誓死不亏待了自己的胃。
那狱头瞧见她吃得津津有味,转身就走出了牢房,顺便将门锁住了。
走到拐角处,狱头冲着面前的中年男人拱了拱手,轻声说道,“张大人,事情都已经办妥了。已经将药下在了饭菜里,她没有起疑。”
张凡拂了拂自己的袖子,淡淡开口,“那便好,本官这就前去复命。”
说罢,他直接扔给了那狱头一袋银子,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这些银子拿去跟兄弟们吃酒吧。”
狱头掂了掂怀里的银子,咧开嘴笑着连呼三声感谢,握着那袋银子哼着小曲就去巡视去了。
……
无名山下,城郊树林。
张凡赶到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了那一队队整装待发的队伍,而中间那辆标志性的玄黑色马车,也适时的提醒着他身上还肩负着任务。
翻身下马,他走到马车前见了礼,冲着马车说道,“启禀王爷,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戌时便可见人。”
此时的司马易正在里面翻籍,闻言,他翻书的手微微一顿,想了想,这才开口道,“有劳张大人了。”
“王爷言重了,王爷可还有其他事情吩咐?”
“并无。”冷冷地说完这句话,司马易将书放在一旁,开口道,“退下吧。”
听出这位爷的语气不是很好,张凡也没有多留,道了声是,便上马离开了。
司马易靠在车里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睛,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已经被磨得有些发旧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