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五日,人定时分,趁着夜深人静,月色阑珊,班恬穿一身浅色绣花青衣,外披着黛蓝色蝴蝶披风一手扶着疾病未祛、咳嗽不断的瑾娘,一手自然而然地耷拉在左大腿上,满眼萧然、举动迟缓离开居住多日的王家老宅,瑾娘半弓着腰神情肃然偷偷瞧一脸庄静的班恬,默不作声跟着班恬一步一步向着后门靠近。
下人房里,大通铺上,兰香、桂香、梅香三个人躺在自己的安乐窝里正睡得酣沉,迷迷糊糊中依稀听到大门咯吱、吱呀的声响,梅香向来觉浅,神思恍惚中听得细细微微的动静,带着疑惑微睁开双眼,仔细辨声后顿时心下了然,不由自主地背对着其他二人,神色哀伤地叹了两口气。
渭河下沿,一座杨木铺成的靠林桥渡,朦朦胧胧的夜色,伴着飘飘忽忽的轻烟,给人一种置身九重云霄,脱离人间苦海之感,班恬一手用力扶着瑾娘,一手托了托摇摇欲坠的包裹,而后四下延望,但见平沙浅草、雾锁渭河,天地间只有白茫茫一片,班恬满眼着急到处望了望,看有无船只靠岸。忽然,班恬瞳孔微张,看见蒙蒙雾色中有一豆大渔火缓缓靠近,班恬与瑾娘欣欣然互视一眼,然后三步并两步快走到渡口,一脸老厚、衣着朴素的船家心下暗道,夜色深深时分也有人离家外出远游,自己又有生意做、银钱赚,于是兴高采烈地手握船楫,船艄在黑夜中迅速地逼近岸头,班恬见船家靠近岸口,小心翼翼询问船家是靠岸回家还是继续营生,船家带着笑回道:“小人从小孤苦无依,至今无家无室,一年四季住在船上,单靠着日夜载人过河赚些家私,哪分昼夜?”
班恬淡淡一笑,翼翼小心扶着瑾娘上了小船,然后蹲着身子慢慢钻了进去,船家看了看四周环境,船桨一旋,带动船身回转;船家招揽到生意,高兴得不亦乐乎,咿呀咿呀地唱着那世代相传、不为人知的乡野歌谣。重重浓雾渐渐消散,蝉翼一般透明的薄雾开始在湖面上弥漫,渭河两侧葱葱郁郁的树木叶子和树下齐膝的野花上下呼应,仿佛都在牛乳中洗过一样,此时,林间乳白色的雾气开始变得若有若无,像素纱在树丛中缠绕着,飘动着,又宛若仙女身上的飘带,在袅袅飘动。
班恬安心坐在船里,骤然听到两三声空谷猿鸣,探着身子出来一瞧,夜雾慢慢淡却,颜色变白,宛如流动着的透明体,东方慢慢泛白,给天地间带来一丝丝光明之意,班恬心平气和望着远处一闪而过的青山、绿木、飞鸟,转眼又看到蘼芜的野草低头耷脑,心想此时已近仲秋,不由而然有‘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之感。船家夜间并未看清班恬容貌,此时不经意见到班恬眉清目秀,身姿袅娜,未见过倾城美女的船家,发自肺腑憨厚一笑,班恬闻得笑声,看了看天真发笑的船家,颔了颔首表示礼貌。
天色渐渐大亮,班恬心情跃然出了船中,神情默默站在船尾上,嗅得空气清新,再一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山川相缪,郁乎苍苍。班恬心想天清、气爽、湖光、山色四者具备,唯独缺了一份欣赏美景的心情,但心情岂能说变就变,于是情不自禁便心情怅然。转眼出了渭河,船家一丝不苟地继续划桨,瑾娘看天色晴朗,日光乍现,坐在船中甚觉无聊,于是乎蹲着身子走了出来,班恬一瞧瑾娘带着病身站出来,赶紧起身相迎,主仆两人一左一右比肩而坐,感江上之清风,看山间之秋色,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
忽忽已近正午,班恬坐在船里,忽闻远处,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带着好奇出来定睛一瞧,几个赤身裸膊的大力男人站在水边举网得鱼,船家遥遥一望,乡野男人手中捕获的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船家笑嘻嘻问道:“小人愚钝,忘记夫人要到哪里去?还请夫人明白告知!”班恬看着一脸木讷的船家,自然笑道:“不怪你,是我自己没说要到何处去;再往前走也是前路茫茫,不如就近靠岸吧!”
船家点头一笑,熟练地进行着往常动作,乐悠悠靠岸后,班恬从包裹里掏出几吊铜钱,面带微笑双手送到船家手中,船家呆呆看着班恬,良久才回过神来,欢天喜地接了劳酬,忙不迭道谢。班恬一双眉眼带着笑意,上岸后,看绿树簇成一个狭小扣口子,班恬疑惑不明地复行一箭之地,只见豁然开朗,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