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出电梯去办公室的路上,我似乎很享受被人注目、甚至被人议论的轻飘飘的感觉,肆意向外界展现我的温和、优雅,连眉梢、眼睛都带着温和的笑,与会面的老师打招呼,与学生相互问安,在我看来这应该才是一个正常老师在学校的状态。
走进办公室,与正好出门的张教授相遇。看到我,他像是白天遇到了妖怪,惊得张大了嘴巴,好久才有些奇怪的嗓音说:“是,孔老师啊!”他的话语瞬间让我成了办公室的焦点,反映最大的应该是中文系古代教授李术玫,她比我大好几岁,一直以来对我都特别照顾,私下里也为我的婚事、升迁等做了不少的事情,但我和她的关系既不亲密也不和谐。在我眼中她是好好女士,我们学校的好事大婶。
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她的惊讶表现得及其夸张,更多地展现出不惊而惊的样子,她张大了嘴、目光扩大,一副完全不敢相信的样子,说:“雁呤是你吗?我完全都认不出来了。”我向她礼貌地见过礼问了好,又一一向在座的老师们问了好。优雅地回到我的办公桌前。我们的办公室是由玻璃隔离起来的比较大的独立空间,完全与封闭的办公室没有两样,唯一的区别是,坐直身子就能够看到相邻老师的一举一动。在家里几乎进行了破坏性的改天换地之后,我的办公室却还是老样子,此刻这些熟悉的摆设,让觉得有一层死气,非常不爽。我有些神经过敏地开始收拾起来,对于我的改变,同事虽然没有交头接耳,但我的每个动作、在里面弄出的每个声音,都刺激着他们的神经。他们只是习惯了空气般存在的我,却并没有与一个活生生的我相处的经验。
“各位同仁们,今年……”系主任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来,也带进来这些话语,但是后面的话却在看到我之后给咽了回去。在原地愣了一会了,系主任方才回过神来,对我点了点头,以示给我打招呼,接着说:“各位同仁,今年的授课安排表已经出来,因为是下半季的课程,所以并没有事先与各位同仁通气,也没有多大的改动。现在我就把课程表分给你们,有什么宝贵意见,还请提出来。”说完他按照远近、一一分发给老师们,来到我的办公桌前说:“孔老师,你的研究生课程不变,去年给你安排的两类选修课鉴于你的反映,学校决定取消《哲理》这一门。”说着系主任把单子递给我,并附上一句:“有什么要求或者意见随时向我们反映。”我对他温和地一笑说:“主任,没关系,今年的《哲理》还是照常上吧!我看学生还是比较喜欢的。”听了我的话,系主任有些意外,喜出望外地说:“那太好了,我这就让秘书室修改选修课的目录。”
看了看授课安排表,跟去年相差不远,我又把未安排的《哲理》用红笔小心地添上去,然后张贴在最显眼的地方,我的课程并不多,除了研究生是小课班,其余的都是两三百人的大课,一场大课上下来往往很累。不过,如今我反而觉得很满足,第一次发现接下来我的每一天都会有事情做,出乎意料地让我感到愉快。
上班的第一天是令人愉悦的,尽管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天下来我还是感觉到生活很充实,以前一两堂课结束回到家中的那种疲惫不堪没有了,我感到精力充沛,心中积郁也不知道何时消失了。回到家中,脱掉了20年来第一次穿的高跟鞋,这鞋子虽然让我的脚有些酸痛、走路有些不习惯,但是我的心情却是非常好。
晚上答应芳汀去“蓝月湾”茶餐厅,她说要教我如何享受生活。要是放到以前我绝对会拒绝,但是现在我急于要有所改变,有些饥不择食地来者不拒了。可正当我修饰一番准备出门的时候,门铃响了。我疑惑着揣测这时候到底是哪一位访客。我一边戴手表,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还想着是谁。“卡佳有钥匙,再说自从在实习单位3个月实习结束后,就索性跟单位签了三年的聘用合同,现在除了学校有事情才会去一趟,平时都在单位。更何况,看到20年来要重新回到人间,恨不得来一次灵魂重塑的姑姑,他几乎不回来参合。芳汀,刚才打过电话,正去‘蓝月湾’的路上……”
开了门才恍然,原来是宁亚梅,难怪我猜来猜去,也没猜到是她。见到我,亚梅并没有吃惊的表情,只是对我微微一笑说:“老师今天可是学校的焦点人物,成了今年我们班开学第一个研究的课题。”对她的话我不置可否地一笑问:“都进行了哪方面的讨论?”亚梅也没在乎我有没有请她进屋,一边回答着,一边把手中的一个纸袋子放在橱柜上,换鞋进门。她说:“当然是我们像明星一样的老师了,说你就是明星大腕,只是没有狗仔和追逐的粉丝而已。”
对她的话我只是笑了笑,随手拉上门,然后到饭厅拿杯子,准备给她倒水。走到客厅,亚梅才发现家里焕然一新,不由得惊讶地说:“真是太美了,好温馨呀!”我从饭厅与客厅的隔断处,伸出头问:“来咖啡、还是茶。”亚梅把带子放在茶几上,坐下来望着我说:“当然是咖啡了,老师冲的卡布基洛最好喝。”我笑了,转身去给她冲咖啡。
亚梅接过咖啡,轻轻地啜了啜泡沫,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叹道:“真香”。我笑着说:“还不是速溶的咖啡,有那么好味道吗?”亚梅一本正经地说:“当然了,你看我们学校五个食堂其实每天的菜肴都一样,但是为什么偏偏‘西上’去吃饭的人爆满,而‘北左’却人数寥寥呢?关键是看厨师和打饭的大婶们是否有心了,吃作为人生大事儿,只有有心的人做出来才是食物,才让人的朵颐大块。”我笑笑,疑惑她这吃饭理论从何而来,想想她是在有意识地说我的好,也就欣然接受了她的理论。
说了一会儿话,咖啡也喝了半杯,亚梅把茶几上的袋子推到我面前说:“这些是出门的时候妈妈亲手做的料理,有各种口味。她知道老师喜欢,特意嘱咐我送过来。说放在冰箱里,如果没时间做饭,或者想要换换口味,放进微波炉里打一打就可以吃了。”这不是亚梅第一次给我送吃的东西,她妈妈的料理我也尝过,的确不错,比起“蓝岛之恋”专业的料理师傅更甚一筹,这一点我倒是很同意,亚梅刚开始那段饮食理论了。我接过来谢过亚梅,起身去储藏室里取来一盒美容养颜的补品,给她,害怕她不收我连忙说:“把这个帮我带给你妈妈,并传达我的感激之情,这是过年的时候朋友送的,送了好些来,你知道我不大喜欢这些东西。但是,却是上好的养颜、补元的好东西。”见我这般说,亚梅也就欣然地接受了。
送走亚梅,芳汀已经再三来电话催促了。看着华灯初上,夜色醉人,我放弃了开车,决定走路过去,但是一路上芳汀一再问我“到了没?”走了一半我还是选择了打车去。走进“蓝月湾”大厅,里面已经坐满了休闲的男女老少,颇为热闹。这家茶餐厅沿江湾而建,三面都是玻璃合围,并且悬于江湾之上,可以把江上夜景尽收眼底。
在服务生的引领下,我进入了包间。芳汀穿了一件非常性感的晚礼服,正在和几个我不曾见过面的男女愉快地争论着。见我进来忙向我招手,并一一作了介绍。我不知道会有外人在,一向对于陌生人都不感冒的我,下意识中感到有些别扭。芳汀的介绍,到现在我几乎一个也没有记住,反正给我的统一概念就是这些衣着华丽、谈吐“高雅”,出手大方的阔少爷、阔太太们,要么是那个集团的总裁或者王世子,要么就是公主、又或王妃甚至女王。
与他们相处的3个多小时里,除了有几位男士轮番献殷勤外,大部分时间他们谈论的是股票、投资,从他们口中听到动辄上千万,就我而言完全在看电视剧。芳汀举办这次聚会,让我感觉是在给我相亲,而且这相亲的场面似乎太大了,觉得像水中月、镜中花一般,极度不真实。到最后,我既然还答应了其中一位到现在连姓氏也记不起来,哪家公司的公子,而且没有一丝拒绝就上了他那豪华的座驾。一路上我们聊得很是投机,那个家伙还不住地夸我说:“果然是大学教授,如此健谈,而且谈吐风雅。”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过这样的夜生活,回到家中,我感到疲惫不堪了。刚刚在蓝月湾度过的三个小时里所发生的一切全然忘记了。芳汀打电话来问我到家没有,重点是问我有没有对哪位送我回家的公子有感觉。我对他的话似乎一头雾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回答,只是推说:“我累了,没有多余的力气讲话,明天再说吧!”
这次事件过后,我自我检讨了一番,认为我太急于改变,没有静下心来问问我的内心,什么才是我要的生活。想想或许是因为我害怕改变不了才会如此不理智。想了很久,才想起年轻时,我和鹤鸣在一起的理想。那时候我想要对理论进行全新的研究——在中国五千年的文化历程中,理论是非常丰厚的,只是没有成体系,才会在如今的理论世界中失去了话语权。当时在与鹤鸣讨论时,我认为学习的理,完全丧失了中国气息。那时候,我就有个宏大的理想,想要从东方的视觉,对理论进行发声。
想起那时候的梦想,我的心中一热,恍然发现这就是我完美人生应该要做的事。眼前路也一下子清明了很多。遂下决心,从此以后,我的全副心思都将扑在东方理论的研究和创作中。为了让这个决定更加坚定,我及时把我的想法告诉了芳汀,很明确地告诉她,她为我设计的新生活不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