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有些冷,寒气一天比一天重。寒假到来之后,已经下了三场雪,积雪封了山路,我很久没有回家去了,每天给爸妈一通电话,叮嘱他们注意保暖,保重身体。其实这些话显得多么微不足道,家中有大哥、大嫂、妹妹、妹夫、二哥及两个侄媳,他们对爸妈的照顾远远大于我这个每天打电话的女儿。
空闲下来,我有些懒惰了,把上课时那唯一一点的压力全都放下了。每天除了想着给卡佳和可可做点好吃的,几乎都是闲着的。睡房的书架上摆放着放假之前从图书馆借来的15本厚度可观的哲学书、欧洲史前基础,到目前我仅仅翻了几页《判断力之批判》。大多时候是习惯性翻开书,摆在眼前,与坐在窗前的我成为一种装饰,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
在第四场雪到来之际,已经是正月初五那天,正好我回家和爸妈团年回到自己家中,卡佳去了可可家里。夜里雪悉悉索索地下了一夜,天气预报发出了暴雪橙色预警,这应该是这个冬天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也应该是最后一场雪了。上午十点钟的时候,芳汀打电话说在校门口等我,一起去曦凤山看雪景,顺便在山上的庙里驻几天。我正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也就答应了她。
在去曦凤山的路上,她才告诉我:已经约了二哥、卡佳和可可,还有几位认识的朋友一起去了。到了山上,我发现到这里来的人很多,半山腰的栖凤酒店已经满员了,如此可见寺庙里应该也是人满为患。在栖凤酒店顺便吃了一顿午餐,已经是下午五点了,雾霭开始从原始森林发散出来。酒店往返山顶的空调小巴士,载着山顶最后一批游客回到酒店。
到寺庙的时候,夜色已然降临,下车后才发现寒气袭人。听到我们的车到来,在大雄宝殿听晚课的二哥,走出来笑着说:“我们已经到了两个小时了,还以为你们不来呢!”可可从大殿门口蹦出来,奔向我说:“姑姑,你终于来了,我原本是要等姑姑一起来的,卡佳和他的几个朋友要一起走,就先来了。姑姑不会生我们的气吧!”
芳汀停好车,走过来笑着说:“你们姑姑怎么可能会生气呢?”可可向芳汀问好之后,二哥带着我们去了紫竹林外的西院,这是灵广寺在近年来不断扩张之后,今年才建的香客房,里面的设备非常现代。进了院子,才发现芳汀的爸妈和我爸妈四人,在一个厢房里下围棋,看到爸妈也在,这让我感到愉快,原来这就是芳汀要在路上一直说的“去了你就知道。”而另一个只有惊,没有喜的就是我几乎已经忘却的顾菲尔,他既然和四个老人打得火热,成为我爸爸的军师。见我进来,他愉快地对我笑着,一幅快乐地样子说:“孔教授,您来了。”听到他如此有礼的话,我也就把那份不安放下了,还是很疑惑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爸爸看着我说:“是我请他来的。”我百思不解地问:“爸爸怎么认识他的?他是我的学生。”二哥进来说:“我开画展的时候,他跟着巨涛来的,说是巨涛的朋友的儿子。来了之后,和我们家人很是合得来,特别深得爸爸的喜欢,没事儿的时候,他总来陪爸爸下棋,知道爸爸喜欢养兰花,特别从深山中给他找了一株罕见的‘墨玉云’,你不知道爸爸得到这株兰花,简直就像得到了宝贝一样,对这小伙子,那可是青睐有加。”我不确定,他——顾菲尔到底是因为我才讨好爸爸,还是他们真的具备忘年之交的情谊。我没有去多想,也不想因为旁人扰乱我的心绪,随他们吧!只要守住我的心就好,外界的一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我违心地做一些事情。
退出他们的房间,知道珂睿也来了,他在整个院子里跑来跑去与几个同来的孩子玩躲猫猫,我叫住他说:“睿儿,你过来,小姨有话对你说。”珂睿对几个毛毛躁躁的孩子说:“你们先玩着,我过去就来。”他乖乖地跑到我面前,我从荷包里抽出纸巾,给他擦额头的汗说:“你看你,全身都是汗,就不怕等会儿感冒了?”珂睿任由我摆弄他的头发,顽皮地用皎洁的眼睛看着我,笑呵呵地说:“不怕,小姨,等会儿我去洗个澡就是了。”我拉着他来到大厅的行李处,拿出一条毛巾给他隔在背上,给他倒了一杯水问:“过年在哪儿团的年?”“爷爷家。”他一边喝水一边说。我又问:“爷爷奶奶有没有给妈妈打电话。”珂睿把杯子还给我说:“爷爷提到妈妈就生气,爸爸悄悄给妈妈发了条短信,还用微信视频让我给妈妈拜了年。”说完他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认真地说:“哦,我到山上来,爷爷奶奶不知道,不然回去又该生气的。小姨千万要保密。”我点点头说了声好,看着珂睿跑出去的背影,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夜来的很早,刚过六点已经黑透了,寒气袭人。爸妈一直很高兴,到睡觉前都保持了乐呵呵的样子。芳汀当然还是最忙的那个,一会儿后面跟着一群孩子,一会儿又在爸妈等长辈的面前笑盈盈的说着话,一会儿又和二哥斗嘴。二哥在晚课结束之后,在大雄宝殿的菩萨面前静坐了好久。他在那儿的时候,敏佳就绕着大殿里的菩萨塑像转悠着,见到所有的菩萨就跪下来拜一拜,看上去就像个虔诚信徒。偶尔她会娇声娇气地问二哥:“二舅,这位菩萨叫什么?”听到二哥的回答,她哦了一声之后,往往只有一句话“这个更要拜了。”看到她的样子,我真的想笑,天底下还有那个女孩能够跟我们家敏佳比纯真呢?
看到这一老一小这般虔诚,我只好绕过中堂出来。山上的风很大,吹在脸上如同刀子一般。风中夹带着冰冷的雪花,我望了望天空,深邃、悠远。远方的城市上空依旧是一片亮光,这样的通感,让我觉得我所在的地方是如此黑暗。
禅房的院子里,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里面的嬉闹声。我不想回禅房,也不想参加他们这些老老少少的娱乐。寂静的夜,萧萧的风,悉悉索索从柏树上掉下的雪团,让我感到有一种空幽在全身游走。忽然觉得自己就好似那已远离尘嚣的灵魂,我能看得到我的亲人们,感受得到他们的欢喜与忧愁,可是他们却不知道我的存在,也不知道我就在他们的身边。
我沿着寺庙新建的宝塔漫步,这种慢就是我思绪的节奏,我喜欢这种完全放松的自己,就好像一下子把所有的包袱卸了下来。风衣帽子上长长的绒毛,在风中摇晃着,在塔身闪烁的灯光照射下,就像是长在头上凌乱的头发。光把的影子拉的很长,看上去就像几个绑在一起的鱼叉。
绕过宝塔,缓步走过一条游廊,在静云亭停了下来。亭中是这个寺庙最古老的许愿池,记忆中池里有七彩的金鱼,还有睡莲,此刻只有氤氲缭绕的烟气,在灯光中向上旋转。四周没有一个人,静得能听到水汽在空中冻结的声音。我对于这个池子的记忆比这寺庙还要早,这些记忆是爸妈告诉我的,说是在我周岁的时候,爸爸抱着我来池边投过许愿的福帖。在我们这儿有习俗,小孩周岁都会拿着从庙里请来的福帖投进许愿池,希望能够为孩子求的一世福气。每次生日爸爸或者妈妈都会提起我投福帖的情形,说我既然没有投进水里,而是不远处的一朵睡莲上面。当时正值盛夏,山中的莲花刚刚开放,满池子都是花,没有投进水里,完全是理所应当的,可是为我摸顶赐福的老法师倒是在父亲面前大谈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