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更盛,积雪更厚,她像是惊觉一般,乍然阴测测一笑,口中喃喃自语:谢绾啊谢绾,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
这一年的初雪,下了整整三天两夜。
京城被积雪笼罩着,银装素裹,美得触目惊心。放眼望过去,白茫茫一片,清远高寒,不可逼视。
终归是放晴了一日了。
天际中高高悬挂着残日,远处的积雪被镀上了一层金光,烟霞瑰丽,美不胜收。
宫门间,有一辆华贵骄奢的马车徐徐驶去,马轮包裹着特制的齿轮,绝不会在积雪上打滑不动。咯吱咯吱作响,两排侍卫高举着熠熠发亮的长矛,一如地狱间的鬼差一般,英武不凡中带着逼人的煞气。
马车渐渐远去,留下了两道触目惊心的痕迹,慢慢地消失在青天长空之中。
佛祖庇佑,大皇子身上的巫蛊之术已然解除,皇后与长公主一心叩谢佛祖旨意。孰料数日大雪,阻了些许时日。这不堪堪放晴,长公主便前往寒山寺,寒山寺位处京城最西,据闻是佛祖未成道之前的住所,极为通晓佛灵。
恰恰是因为皇后身体虚弱,不宜舟车劳顿,故此唯有长公主只身一人率精兵婢女上山,叩恩!
……
寒山寺终年积雪,天心崖上的松柏,沉云岭不化。山势高寒,一步步的台阶极为陡峭,连绵而上,仿佛是能映入长空,无一能回他。
山涧万里冰封,山顶则是另一番景象。山顶狂风极盛,偏偏有一片种满了傲梅,朵朵散发着阵阵的幽香,故作清高,迫不及待地勾引。
树下置一方形的玉案,案上一斛热酒,腾腾的热气在蔓延,转眼间又消失不见了。恍然间,狂风肆掠,朵朵花瓣飘零在半空中,落英缤纷,尽数落在树下两人身上。
女子身着一袭素色的长裙,披着洁白无瑕的狐狸毛斗篷,一仅露出巴掌大小的脸庞,黛眉如远山徐徐而行,清目莹润,高洁而雍容。
她姿态万千地端坐在座位上,狂风撂起了雪白的狐狸毛,肆意拂面,莫名地有几分惊心的冷意。
对头白衣老者,胡须发白,好一个仙风道骨的大师,仿佛要从极西之处羽化登仙而去。
谢绾素手芊芊,执着白子,落棋。
片刻,她抬起头面带着极淡的笑意,可无端带着深切刻骨的种种。她道:“大师,本宫先行落子了。”
不错。两人正是以棋为子,在博弈着。
老者神色平和,似已看透了尘世,他捋了捋发白的呼吸,瞧着石桌上的棋盘深思。
沉吟了半晌,他摇了摇头,只拿起了黑子放下。
谢绾微微垂眸,唇畔勾起的笑意愈发惊心。
再落子。
你来我往,棋局渐入险境。寒风凛冽,吹得雪梅在颇动着,而两人丝毫不觉,只专心落子。
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绾缓缓地落下一子,她抬起头,妖娆一笑,如同湖光山色中的最摇曳绚烂的一抹烟霞,极尽天下美色。
偏偏狐狸毛似冰雪,映衬得她如花笑靥分外冷漠。
她道:“大师,你输了。”
老者手一顿,脸庞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很快又恢复超脱与尘世之外的模样。
纵观棋局,白子来势汹汹,带着磅礴的气势,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有章法,仿佛都是精心设计好,可见落子之人的心思极为深沉。
黑子行势平和,看似在退让,实则在暗中反击,也不失为一种智慧。
不过,终究还是输了。
老者的目光从棋局落至谢绾的脸上,神色悲悯:“长公主确实是极有智慧之人。”
谢绾微微一笑,不可置否。
“不过,长公主身上戾气太重,恐是……”老者语气平缓,声音悠悠响起。
谢绾眼中寒光轻转,冷漠道:“恐是如何?”
老者轻叹一口气,沉沉道:“善恶终有报,长公主执念太深,恐是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呵……”
女子如桃花酒一般清越媚人的声音翩然响起,正见她眸光含着极致的讥诮,隐隐的杀意都沒入了迤逦的眼尾。
她低低咀嚼那五个字:“善恶终有报?”
善恶终有报,为何前世魏初害得她国破家亡,家人尽失,他最后能登基为皇,一世无忧。为何那个沦为禁忌的妇人能伴在魏初那个伪君子身侧,杀了她的亲儿,为非作歹。
为何谢静璇如同一条不会咬人的毒蛇蛰伏在锦和皇朝多年,最后背叛了锦和皇朝,忘了自己流着的血液,心安理得地为了灭国之人的妃子。
他们为何都得不到报应!
为何为何?实在有太多的为何了。
谢绾眼中的杀意更甚,竟似深不可测的枯井,踏着千军万马之势而来,惊得对面的老者心里一惊,他自问多年久居寒山寺,早已无喜无悲,可眼前女子的戾气叫他发颤。
“大师,本宫不信苍天有眼,天底下作恶之人何其多。可本宫未曾见着,他们有报应。”
她稍稍抬起头,神色倨傲极了,也妖魅极了:“本宫只知道血债血偿,这才畅快淋漓。”
“谁欠下的债,就必要偿还,不死不休。”
话语如同末日箴言一般,在这狂乱的风中飘荡着。
老者精神一恍惚,一时间竟是说不出来话。
良久,他缓和道:“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谢绾眼眸一敛,流露着惊心动魄的嘲讽,恰如穿屋脊点万家灯火的暗夜之鬼。
却待目光触及到一石之处,她顿下了所有汹涌的情绪。
她目光坦坦荡荡,恭敬地朝着老者道:“大师,果真是善恶终有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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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节又名为绾绾怒怼“得道”大师,因为今晚有点事,所以提前半个小时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