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神色一惊,他目光微凝着谢绾,有超脱尘世的睿智光芒飞逝。
半晌,他沉吟点头:“因果循环,冥冥中自有安排。长公主不必强求。”
谢绾淡淡地收回落在击石的视线,她稍稍勾唇,姿态是虔诚的,可不知是否雪白狐狸毛的映衬,如同一条灵蛇一般,叫人心惊。
她语气温软:“是啊,因果自有循环,故此沈氏妖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顿了顿,目光逼向了老者:“大师,本宫说的可否正确?”
老者捋了捋发白的胡须,声音悠悠:“长公主所言不差,只是……”
谢绾却是早早打断了他的话,稍稍抬起头,望着寒山寺终年不化的积雪,妖妖娆娆一笑,极尽天下美色。
“沈氏妖党作恶多端,行巫蛊之术,把玩权谋,故此才会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没有什么可是,确是大师所言,善恶终有报。”
老者被女子咄咄逼人的话语抨击得无话可说,他摇了摇头,身上散发着欲要羽化登仙的悲悯气息。
谢绾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圆润的指甲,恣意而慵懒。
她心如蛇蝎,她就要在佛门禁地做着害人的勾当,那又如何。
心魔,惶恐,嫉妒,足以杀死一个人。
又道:“只是据本宫所知,沈氏妖党之所以能够为非作歹,还有旁人在作孽。”
“那么,本宫有一惑,大师能否为本宫解惑?”
老者颔首,声音悠悠响起:“长公主请说?”
谢绾清目一闪,潋滟流光若击落湖面的涟漪,由深入浅,很快消失不见了。
她笑靥如花,偏偏她的心恶毒至极:“他们祸害皇兄与本宫,本宫相信自有报应,可是本宫等不及。”
想要他们死,一天,一个时辰,甚至是一刻也不想等。
老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长公主何苦如此?”
谢绾轻轻一笑,道:“大师不是说因果循环,自有报应。”
“他们害得本宫与皇兄如此,本宫尽数奉还,不是全了苍天冥冥中的安排。”
寒风呼啸,恰有一朵红梅落在她洁白无瑕的狐狸毛斗篷,艳得动人。
“照理说,苍天倒是应该感谢本宫。”
这话说得实在狂妄自大,偏偏女子面容平静无澜至残酷。
老者平和的面上出现了一丝龟裂,他声音略显急促:“长公主慎言。”
谢绾不可置否,挑眉:“大师,你知道本宫用什么法子叫她们遭了报应么?”
老者见谢绾执迷不悟,叹息声更重。
谢绾径直幽幽道:“本宫给她们各自下了一道蛊。”
老者眼睛登时一亮,直直地望着谢绾。
谢绾微微摇了摇头,温雅笑道:“她们给本宫下了心蛊,本宫给她们下了子母蛊,这可是时时刻刻在遵循着佛祖的教诲。”
“因果循环啊。”
何为子母蛊,一子一母,可偏偏是带着剧烈的毒性,分明下于两人身上。
饱受惊人的折磨,蛊虫在啃噬两人的五脏六腑,直至两人死去。
谢绾将这子母蛊的厉害一一娓娓道来,再道:“只要她们其中有一个毙了命,那子母蛊便作废了,本宫便饶了她们。”
“除此法子,再无可解,大师,你以为这法子如何?”
老者大吃一惊,望着眼前如画的女子,胡子在微微发颤。
想必他久居寒山寺多年,无喜无悲,清修远离纷扰,哪里见过这般“奇特”的妖女。
藏在巨石之后的女子平平无奇的脸庞一白,迅速地狰狞起来,她眼中怒火连绵,但更多是恐惧。
紧接着,她胃里翻江倒海,一阵又一阵剧烈的疼痛在蔓延。
“哼……”
女子痛得五官都扭曲成团,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肚子,瑟瑟发抖。
她眼睛流淌着泪水,半仰着面发呆望着天空中,不可攀也。
她就要死了么?果然啊果然啊,谢绾哪里会轻易饶过她,谢绾好狠的心啊!
女子狠狠一一咬牙,口腔满是血腥味,她眸光一狠。
杀了那个贱人,她便可活命了。
她强自忍住心中的恐惧与身体的疼痛,拼命找回了自己的神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了。
寒风再次乍起,飘得枝头嘎嘎作响,像是恶鬼在召唤。
终于快要结束了。
谢绾残忍一笑,那是一步步置人于死地的冷漠。
不过是一封血泪书信,就惊得心虚之人战战兢兢。有的人果真是来自寻死路,那多么好。
相互残杀,这才是最叫人畅快淋漓。
“阿弥陀佛。”
老者神色悲悯,他口中低喃一声,似在为什么超度着。
他又转向了谢绾,颇是苦口婆心:“长公主,你利用了贫道。”
谢绾目光一下子从远方回过神来,幽深似古井。
她目光含笑:“大师,你不是早已知道么?”
“何必多此一问?”
深切刻骨的讥诮,隐隐沒入了迤逦的眼尾。
老者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早已无言。
谢绾柳眉一横,讥诮道:“依本宫看,大师也未必是悲悯之人。”
她目光陡峭一深,要把人吞噬进去:“大师,本宫为你道一个故事可好?”
老者心里无端地发紧起来,他不理尘世的平和模样似逐渐在崩塌。
谢绾丝毫不觉老者的惊人变化,或者是不屑一顾,她声音悠悠,动听极了:“数十年前,有一个穷凶恶极的盗贼潜入京城一府中盗窃,原本他想要拾了钱财便走,孰料见着了府中小姐生得美貌,夺了她的清白。”
“后逃之夭夭,留下了那个苦命的小姐,她的父亲得知她被玷污了清白,赶她出府。”
女子的声音愈发鬼魅,摄人心魂:“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小姐被赶出府不久,发现了有孕在身。她拼死拼活地卑微乞讨,借此活命。怀胎十月,最终生下了一男婴,血崩而死。”
老者脸庞因心脏的痉挛而变得惨白起来,他呼吸急促极了。
谢绾目光冰冷,继续说道:“机缘巧合之下,一个道士路过,善心地将男婴带上了寒山寺。而那个男婴正是多年后的卜信子。”
她说到卜信子,竟是带着刻入骨髓的恨意。卜信子便是数日前在皇宫作法之人,解除了世人之惑。
可又怎么能够弥补前世他的“箴言”,双日映天,真龙现世,好叫魏初轻易登上了皇位。
谢绾死死地盯着老者,字字饱含恶毒:“大师你说,当年那个盗贼该不该死,他毁了一个妙龄女子。”
老者的脸色彻底垮下来了,他极为狼狈,苦涩道:“长公主,何苦苦苦纠缠前世之事?”
竟有这一玄机在此,果然是参透佛灵的大师。
谢绾的目光一下子变得警惕而冷漠起来,她饱含杀机:“大师既然知道魏初不仁,为何还叫你的亲儿卜信子散尽箴言。”
“那么本宫的国,数之不尽的人命,大师又是如何偿还!”
老者轰然倒在地上,他神色狼狈不堪,浑浊的眼睛流出滚烫的泪水:“是贫道教儿无方。”
“是贫道教儿无方啊。”
谢绾霍地一声站直了身体,素色的裙摆飘零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的老者,像是蝼蚁一般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