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椿乍然发现自己的口误,竟是喉咙发紧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任谁都知道,皇上丝毫不愿意听到前朝长公主的消息,只要稍稍一提及,就落得人头落地的下场。
魏初厌恶地大手一挥,呵斥:“将她拖下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便有数个冷面侍卫大步走了过来,像是拎小鸡一样拎起了锦椿。
“唔……”
她的嘴巴被死死地捂住,利索地被拖走。个中过程,不过堪堪须臾,快速得叫人误以为是错觉。
女子半依偎在魏初的旁侧,姣好的容颜闪过了狠厉,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鲜艳的液体,残忍一笑。
霎时,她别过头,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肩膀,柔声道:“皇上息怒。”
魏初散发着丰润光泽的大手紧紧攥住,整个人像是被某种可怕情绪吞噬的野兽,思绪汹涌澎湃。
女子在暗地里不怒反笑,稍纵即逝。
忽然,她掩着面咳嗽起来:“咳咳咳……”
她生来就是仙子出尘模样,如今落入凡间若病弱西施一样,楚楚动人。
魏初这时也顾不上了混乱的思绪,他一把将她拥得更紧,关怀问道:“心头血可是饮下了?”
女子咳得双眼氤氲着泪光,她含着万千柔情地望着魏初,贴心道:“饮下了,皇上莫要担心。”
魏初的神色一松,似乎落下了心头大石一般。
这对话平静无比,叫旁人听得心里发颤。饮下心头血已是极为瘆人,而其中心头血正是他的亲生孩子。
如此冷血无情,如此残忍。
在一旁的宫女目光闪烁,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按耐不住,跪在地上担忧道:“皇上,娘娘她……”
女子惊得姣好的容颜都变了色,喝道:“拂柳,放肆!”
拂柳被女子呵斥,一双眼睛都通红,瞧着好不可怜。
她似担忧又是伤心地望着女子一眼,还是垂下头告罪:“是拂柳放肆,请皇上责罚。”
魏初何许人也,哪里不会发现拂柳与女子之间的怪异之处。
他脸色一沉,温和的眉眼敛去了谦卑,尽是君王的霸气:“皇后怎么了。”
拂柳听罢立即抬起头,眼中的亮光都要晃得人眩晕。
但一触及女子的目光,又怏怏的,咬了咬下唇,不敢多言的模样。
魏初面色阴沉得更加厉害,声音听不出喜怒:“说。”
帝王特有的威严叫人不由自主地臣服,不敢再有二心。
拂柳极为“不情愿”地道:“皇后娘娘近来总是被梦魇惊吓,极为不安稳。口中还,还……”
结结巴巴,愣是不敢把话说完。
魏初显然面色不虞,不耐烦道:“如何?”
拂柳狠狠一咬,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还道‘谢绾你罪孽深重,不过是你咎由自取,莫要纠缠本宫与皇上。’”
魏初瞳仁一下子放大,眸子的情绪波涛汹涌,恰似千万狂狼在翻滚。
他身上散发着的压抑气息几乎是将人打入无边地狱,浓郁而厚重。
拂柳摇摇欲坠,像是暴风雨中的落叶,任凭着风吹雨打。
唯有女子在人前看不见的地方,诡异一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魏初终于垂下头,双目不起波澜地审视着在他怀中的女子。
是的,确确实实是审视。
女子却是丝毫没有发现魏初不同寻常的目光,她好看的眉眼纠结地拧起来,温声道:“是臣妾的婢女不懂事,不过是区区小事,皇上繁忙,怎么可以让皇上因此费心。”
端的是体贴大度的模样。
魏初眸子微动,大手松开了女子,下一刻,背对着她:“皇后忧思多日,是朕忽视皇后了。”
拂柳闻言便迫不及待接话:“奴婢早前尚未进宫的时候,便得知一个法子可将那心存歹念之人彻彻底底镇封住。女子既为水,阴气至重。男子为火,阳刚浓重,而军中正是阳气最浓重之处。”
她的嘴角慢慢地溢出了一丝扭曲的笑意:“只要将那女子扔至军营中,折磨至死,再抓起来放到一个沉香木箱子,长钉入刺,符纸镇压,那些怨念便会破散。”
这话说得无比歹毒,且是极为诡异,叫人禁不住打起了冷颤。偏生拂柳像是没脑子似的,说得极为起兴。
女子眼中的笑意却是丝毫不散,她满意地看着拂柳,似乎极为赞赏。
魏初的神色已是分辨不出情绪,他正对着拂柳,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拂柳。
他的声音低沉:“哦?”
拂柳大喜过望,邀功一般地道:“回皇上的话,只要行此法子,那恶毒与怨念都被镇压在无边无际的阿鼻地狱中,永生永世倍受十八道刑具苦楚,无法投胎,也无法解脱。再也不会出现为非作歹。”
谢绾在半空中神色一震,眸光嗜血,像是落在雪地上的红梅,艳得动人。
原来她死后沦为野鬼,倍受日光煎熬与残酷刑具的折磨,都是拜他们所赐。
可为什么她又可以从阿鼻地狱挣破束缚呢?
魏初沉吟不语,明黄色的龙袍随着风在绡动,他看向了女子:“皇后以为如何?”
女子嘴角的笑意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在帝王面前把玩谋术,实在是在与虎谋皮。
是她太心急了。
她垂下眼睑,温柔道:“臣妾不敢妄断。”
魏初深深地望了一眼女子,半晌,沉沉道:“朕如皇后所愿。”
说罢,信步离去:“摆驾和鸣宫。”
“起驾——”
太监的声音如来时一般,拖得长长的。
顷刻间,明黄圣驾浩浩荡荡地离去。
“和鸣宫,和鸣宫!”
女子脸上的笑意彻底维系不住了,她死死望着魏初离去的背影:“和宜公主,你怎么还没有随你的国灭了!”
拂柳大惊失色,忙不迭环顾了四周:“娘娘慎言,和妃现在怀有龙种,这……”
一提起这一茬,女子的脸色更是扭曲异常,眼中含着可焚烧一切的怒火。
拂柳见状心里一叹,又劝道:“和妃不是好对付的主,前朝的妃子公主一个个覆灭,唯独留下和妃,还怀上了龙种。”
“娘娘,我们要万事小心。”
女子神色愈发狰狞可怖,显然是将拂柳的话听了进去。
谢绾在半空中漂浮不定,她的笑意是尖锐的,是恶毒,是极尽地狱芳华,倾万千之势,奔腾而来。
原来,她的和宜皇妹也笑到了最后。
魏初,你们说说,这一笔笔账该如何清算才好?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恐怕还不够。
“咣当——”
谢绾的身体又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拉扯着,倏忽面前的景象又变了变。
是血,一大片血。
汩汩流淌着,飞速地汇集着。
“啊——救命啊,有人造反了。”
“救命啊。”
呼天抢地声,求饶声,像是魔音一般,萦绕不绝。
“嘚嘚嘚——”
不远处,有千军万马汹涌而来,气势磅礴。
“嘚嘚嘚——”
越是靠近,越是沉重得叫人耳膜要穿破。
一黑衣男子打头,逆光下,看不清他的容貌,只窥探到他挺拔如玉的身姿。
他整个人像是开了刃,出了鞘的利刃,浑身散发着惊人的杀意,叫人退避三尺。
“嘶——”
男子一勒马,马蹄高高抬起,重重落下,要把大地撼动起来。
紧接着,他淡漠如冰的声音响起:“撞开城门。”
命令一下,数不胜数的精兵砰然撞击着城门,刀剑交接,声音刺耳得很。
鲜血飞溅。
尸体重重叠叠,快要堆成一小座山丘。
深宫重重,残破不堪,满目疮痍。
就像她的国灭时一般,不堪入目。
而金尊殿中,一对明黄衣裳的男女双双倒在地上,浑身刺满了密密麻麻的利剑,尖锐发亮,双眼瞪得发直,不断地溢出了鲜血。
男子长身玉立,背着谢绾,他手中的长剑流淌着鲜血,滴答滴答地落下,在地上开出数不胜数的血花。
背影带着惊心动魄的悲壮,光是看一眼,就有一种荒寂在蔓延。
无边无际,无穷无尽,逼不死人,却叫人穷其一生都活在孤寂中。
谢绾的心在恶狠狠地抽搐着,脑海一片空白,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将军找到了。”
一个精兵捧着一个沉香木箱子悲寂地走了进来,一步步走得极为艰难。
男子背影一僵,缓缓地转过头,他眉眼似刀锋,薄唇如蝉翼,依旧是薄凉模样。
只是他眼眶深深地陷了进去,下巴布满了胡渣,竟像是历经世间沧桑一般。
他的双手在发颤,颤巍巍地接过沉香木箱子,眼角一滴滚烫的泪水滴答在上头。
滴答。
滴答。
滴答。
他的声音沙哑似困兽,低低地咆哮起来:“绾绾,我来迟了。”
谢绾像是木头一般直戳戳地定在原地,整个人身体在发颤,死死地望着浑身散发灰败的男子。
她蓦地睁开眼,所有梦魇尽散:“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