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绾蓦然抬起头,一双清目流转着微冷的光芒,竟像是泛着泠泠之意的飒飒秋风,荒芜而绚烂。
她溢出来的清泪在脸颊留下浅浅的痕迹,偏生她肌肤胜雪,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魏初对上她清凌凌似利刃的眼眸,所有的思绪都停顿了,甚至就连想好的“情话”也仿佛在这一刻忘记了。
干愣愣了半晌,这才垂下温和的眸子,声音带着难耐的苦楚与哀求:“长公主,请原谅微臣。”
“微臣……”
女子倏忽嫣然一笑,桃李灿烂,宫殿外无边无垠的夜色都为之一亮。
恍然间,幽幽魅魅,似游行作恶的野鬼。
所有人都看痴了,不知长公主这究竟是何意。
难道长公主这是被魏世子的三言两语就哄得回心转意?
她们脑中思绪千回百转,不由打量了一眼似万分愧疚与情深款款的魏世子,虽说略有些狼狈,但依旧不能阻挡他温润如玉的高华气度。
白色裳衣半掩住他的身体,若隐若现,不曾料到玉树兰芝的神明,竟也是有一具强劲的躯体。
“本宫为何要原谅。”
女子清越媚人的声音在宫殿内响起,含着淡淡的嘲讽,似一把尖锐的刀子。
魏初也随之抬起头,温和的眉眼僵了一下,片刻,尽是苦涩。
他紧紧地握住拳头,骨头在咯咯作响。面上却丝毫不显,寻上了女子的眼睛,对视着对视着,他的笑容愈来愈酸涩。
那是一双怎么的眼眸,清冷散发着潋滟流光,若山涧的潺潺小溪,偏偏幽深得似一口不见底的口井,直把人吞噬。面上的情绪平静至残酷,冷漠到汹涌澎湃,没有他想要的原谅,甚至就连伤心愤然也没有。
只有浓切的厌恶,还有种种刻骨的恨意。
魏初的心猛地又尖锐地疼痛,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错,那是恨,是仿佛恨到骨子里,恨不得吞吃其血肉,抽其筋骨。
堪比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怀揣着一条条的人命血债,肆意挥霍,只为复仇而生。
他百思不得其解,谢绾从什么时候恨毒了他,就从锦椿事发之事开始,或是更早?
难道十多年的欢喜说忘就忘的吗?
在那样情绪浓烈,恨意滔天的目光下,魏初脑中竟有一种茫然的空白,丰神俊朗的脸庞愁绪连绵,仿佛不知道接下来应当怎么面对一般,面对谢绾的目光,他心中竟然生出淡淡的恐惧。
这是为什么?如若不是谢绾对他冷淡至极,甚至想要夺了他的性命,竟还水性杨花,勾搭上了百里晟轩。
这样一想,魏初心中莫名其妙的尖锐疼痛与心虚惭愧登时被无边无际的怒火取代,
谢绾看清了魏初的神色,从故作深情与愧疚到现在的恼怒异常。
她妖治一笑,依着她前世对心高气傲的魏世子的了解,他总是这般,哪里会受得了这样的践踏,从来是谢绾太过驽钝,未曾与他这般。
如今事情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看来魏世子也不过如此。
谢绾清目死死地盯着魏初,唇边慢慢地溢出了冷淡到骨子里的笑意,含着淡淡的嘲讽掷地有声道:“魏世子既是负了本宫,从来的誓言便不作数的。”
女子高傲的仰着下巴,三千乌丝飘飘扬扬,眉眼似初融的春雪,美得叫人心悸。
她再晕了晕嘴角边的血意,开满了一片的曼珠沙华。她是骄傲,她是决绝的,她是神色高高在上的。
前世撞得头破血流,输得一败涂地,也在所不惜。她丝毫不悔,但今生有幸重改,谢绾怎么会重蹈覆辙?
“本宫贵为皇室嫡长女,天命锦凤临世。代表的是皇室的尊严,魏世子与和宜苟合,这是置本宫的颜面于何地,又是视皇族规矩为何物?”
魏初喉咙像是发紧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明明是中了计?
谢绾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若真如魏世子所言,意识模糊,但和宜与魏世子已有肌肤之实,必是要对和宜负责。”
“那么,本宫又算是什么?”
是啊,皇家公主何其尊贵,魏王府家世虽是不差,一个公主配上魏世子绰绰有余,如若两个公主都嫁进了魏王府,那成何体统。
天下人又是如何看待皇室,同胞姐妹嫁进同一人,尚且是世家小姐,也惹人诟病,如若换成了公主,指不定闹什么笑话。这不是**裸在说公主低贱恨嫁吗?
说罢,谢绾再笑,若半夜一现的昙花,水雾萦绕,含娇含俏含妖。
释怀,毅然决然,再也不回头。
她道:“本宫眼中容不得沙子,别人碰过的东西,本宫不要了。”
轰隆。
在场的所有人仿佛当头劈了一道闷雷一般,脑袋剧烈地发疼。
他们望着女子,她稍稍抬起的下巴,神色倨傲极了,偏生耀眼似天上的艳阳,美极媚极,丝毫不叫人厌烦,反倒是有一种不可亵渎的神圣。
仿佛她是天生君临天下的贵者,本该臣服在她的脚下。
众人心中跳动得极为厉害,目光死死地望着高贵至咄咄逼人的女子,脑海中的思绪不由飘得很远很远。
不会的不会的,长公主性子虽是骄奢,但她最是心思深沉,注重自己的美名,怎么会留下一个如此把柄给世人谩骂。
是啊,长公主方才那话,岂不是在妄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吗?如此善妒,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不能为世人所容忍的。
谢绾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却是平静无澜,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
她清目熠熠生辉,是坚定不移的执拗,似天山上的积雪,恒古不变,不可攀也。
这才是骨子里的她,骄傲至这种地步。
甚至连魏初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仿佛是第一天才认识谢绾,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似厌恶,厌恶透顶她的善妒,原本他迎娶她进府,自是疼惜她,姑且前几年,待她亲密些,不纳妾。
但他日后登基为皇,后宫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人。
又像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一如罂粟花,迫人
只是魏世子忘了,谢绾现在正是斩钉截铁地退婚,他心中所有假设,都是无用的。
而倒在地上的谢静璇渐渐敛了被她玉树兰芝的情郎带来的极致伤痛,她听着谢绾指责与蔑视她与魏世子的话,本就是恨意滔天,一直用淬了毒的目光逼视着谢绾。
谢绾本就是水性杨花,不过是诡计多端,仗着魏世子,虚伪至极。可她也是为了谢绾退婚与自己的“幸福”,也为了魏世子,不得不忍耐。
可现在听到了谢绾可笑至极的念头,不由地嗤笑起来。谢绾这个毒女,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唯有皇后与南笙真心踱思着谢绾的想法,她们直直望着女子,皆是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精光。
谢绾扫视了众人一圈,面上稍稍敛了敛咄咄逼人的自傲,但依旧是风姿濯然,艳骨灼灼。
她便伏下身去,面对着锦和帝磕了一个头:“既在魏世子昏迷之际,和宜也能及时出现,儿臣也就成全和宜一番心意。”
“儿臣愿意退婚,绝不后悔。”
经谢绾提醒,众人这才想起为何和宜公主会出现于此,不,应该为何三人会出现慈宁宫,闹得如此田地。
那究竟魏世子的措辞是否也属实?究竟是意识模糊,还是情难自禁,无人得知。
兜兜转转,还是将矛头指向了魏世子。
谢静璇恨得牙齿几乎是咬碎了,分明就是谢绾坐享其成,还做出此等大义凛然的姿态。故作伤心,博取同情,叫人恶心。
她不由地望向了魏初,既是期盼他说出实情,揭穿谢绾的真面目,又怕一旦道破,她的美梦幻灭。
其实不然,魏世子心中实在是多加顾忌,权衡再三,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他现在真真是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是四面楚歌,条条是绝路。甚至有一种绝望的预感,他与谢绾的婚事誓要会解除。
日后,再无瓜葛,沦为陌生人。
一想到这种结果,魏初的心就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抓住,疼痛得无法呼吸。
他想要说话,却不料到锦和帝已是前所未有的干脆利落:“好!既然绾绾要退了这门婚事,父皇便如了绾绾的愿。”
“朕明日就下一道圣旨,解除绾绾与魏世子的婚约。”
话音一落,魏初整个人像是被泼了冷水一般,不甚至是被人扔至冰窖里面,彻骨冰冷,血液都凝固不动了。
他望向了谢绾,目光痴痴呆呆。
谢绾敏锐地发现了魏初的视线,她回过首,淡色唇瓣勾了勾,如湖光山色中最摇曳绚烂的一抹烟霞,极尽天下美色。
全当诀别了,从此不过是毕生死敌,至死方休。
众人将长公主这一抹笑意尽收眼底,实在不明白长公主是何用意,若说不舍得,那么要那么决绝。
还是说长公主性子骄傲,真如她所言,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即便是再一笔,也不得不弃之。
可只有魏初明白谢绾的笑意究竟是为何,她是畅快淋漓的,她是喜不自胜的,她终于可以与那个风流邪魅的男子双宿双飞。
他的心就抑制不住地发胀,浑身被抽走了力气,软绵绵的。
他凄惶地望着谢绾,他竟不知,他对她的感情已是深入骨髓,无法自拔。或是,他实在忍受不了本该一直尾随他的目光,有一天会落在别人身上。
谢静璇听到了退婚势在必行的事实,娇柔的脸庞溢满了欢喜,像是盛开的花儿,为她的容颜增色了几分。
但一触及魏初惨白至丢了魂魄的脸庞,全身的血液,像是凝结住不流了,心像被老虎钳子钳住在纹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