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已是有不少人蹲在地上干呕起来,脸庞白花花,一副丢了魂魄的模样。
他们捂住嘴巴连连退后,目光既是惊恐又是怜悯。
太过恶心,太过残忍了。就算是宗人府的重犯罪该万死,但也不该是如此死法。
仵作面无表情地摆了摆白衣,从衣袖中掏出冰冷的生铁器具,天际的一缕光芒恰好落在尖端上,冻彻骨髓。
他一手熟练地探过尸体的脸庞,用器具似在摩挲着眼睛,鼻子,甚至还探入口腔中搅拌着。
他的神色却是渐渐和缓,堪比温柔极了,可落在众人眼前,说不出地可怕,就好像是一个人嗜爱阴冷的鬼差,最是喜欢这般与这些毫无生气的死尸“相处”。
众人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想要逃脱,却是按耐不住心思窜动着。他们半掩住面,时不时透过指缝凝望着仵作的动作。
时间就在这凝结的空气中一笔一划地流逝,众人噤声不语,就连呼吸也是刻意放缓。
“咣当——”
冰冷生铁掉落在地上,突兀的一声巨响登时,围观的老百姓终是被召回了魂,直愣愣地望过尸体那边。
也不是仵作忘了,许是有意为之,尸体的白布竟是被全然掀开,露出了那一片片瘆人的景象。
狂风乍起,白布绡动,在半空中呼呼作响,在肆意叫嚣。明晃晃映目惨然,叫人毛骨悚然,倒像是一群冤魂在跳舞。
仵作面上的笑意很快消失不见,他冰冷的眸子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精光。
他面对着一干侍卫,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一共有四百四十四具尸体,有一具是宗人府的狱差。”
领头的侍卫眉头一皱:“四百四十四具尸体?”
仵作点了点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声音似有一丝按耐不住的阴森喜意:“少了镇国公与镇国公夫人两人。”
领头的侍卫浑身气压一低,手中的银枪不自觉在抖动着,折射出惊人的光芒。
他目光逼摄着仵作,似在审视其话是否有误。
仵作嘴角尚且还残留着嘲讽而冰冷的弧度,这是他惯对着尸体的笑意。
领头的侍卫别过头,横扫了一眼尸体,声音不自觉地带着凝重:“宗人府丞何在!”
一手下恭敬回话:“参领,宗人府丞与其余狱差皆不在于此。”
领头的侍卫闭上了眼睛,冷硬的脸庞出现了一丝龟裂。
猛地他睁开眼睛,喝道:“撤!”
说罢,领头的侍卫径直,后背的一干手下紧跟其后。
脚步声整齐划一,气势磅礴,只余偶尔闪动的银光,再无其他。
仵作一愣,半晌这才慢腾腾地将目光望向了远去几十丈的侍卫们,很久很久。
而后,转向了那一片尸体,依旧是温柔至森然的笑容,他一一将白布盖到上头,依稀间还能窥探挣扎的姿势。
只可惜,永远不能遮掩罪恶。
他道:“天灾**。你们本不该那么早死,倒是被殃及池鱼了。”
噼里啪啦。
成了黑漆漆的横木仿佛是在回应着,星星之火在闪动着。
仵作的声音已经飘得很远很远,似乎只是一个错觉:“下辈子要离得远远的,否则一样重蹈覆辙,步了无辜冤死的后路。”
轰然一声。
众人耳朵哄了一下,浑身像是被针刺了无数下,麻木了起来。
宗人府无端失火,肯定是招惹了仇家。宗人府多年来不曾有过这样的祸事,突降横祸,稀奇得很。
恰恰是镇国公被捉拿进宗人府之际,这个仵作他们知道,鬼面之手。经此他的手,所有的尸体再是面目全非,也能得知究竟为何人。
镇国公与其夫人不在这些死尸中,那么……
老百姓越是往深处想,越是惊恐万状。
千人拔腿就跑,浩浩荡荡,像是一溜烟一般消失不见。
背后,有常人避之不及的怨鬼,还有重重杀机。
……
不过须臾,宗人府失火惨象传遍了整个京城,烈火焚身,尸骨无存。镇国公与镇国公夫人却不在其中,而宗人府丞也不知所踪。
这一切的矛头,隐隐地指向了镇国公府,乃至是皇宫内的长公主及以皇后。
似以为自己参与其中的老百姓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有人杀人灭口。
发生这么大的事儿,竟是没有人敢议论。
而世家大族却是心惊肉跳,感叹:果然,这一场博弈终归是格外惨烈的。
若是镇国公夫妇真的是畏罪潜逃,那么镇国公府此行必是凶多吉少,就连是宫中的长公主也难保之,甚至还可能会受到牵连。
他们心里明白,无论事情真相如何,只有博弈者操刀够狠,够谋略,无人会追究。世人在意的,往往是用森森白骨堆砌出来的花团锦簇。
不久,又一道惊雷炸得京城众人懵了。
宗人府丞的尸首找到了,死法竟与京郊外十里的庄稼汉无异。
众人不可避免想到了那日男子拖着尸首来镇国公府闹事,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镇国公故此入狱。
这两件事,怎么看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镇国公府为掩藏事实,杀害挺着大肚子登门的妇人,再杀害妇人的家人。
如今,纵火宗人府,灭口宗人府丞。
在如此“证据确凿”的情况下,镇国公府如何能抵赖。
众人沸腾了,炸开了。
不知是原本就是义愤填膺的性子,还是真真担忧镇国公府一手遮天,纷纷要求严惩镇国公府。
满城风雨,黑云压城,四处都弥漫在这汹涌澎湃的硝烟中。
空气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似乎,这一场牵涉良多的博弈终究是来个了断。
夜入深,京城沸腾的声音渐渐消停。
惨淡的月光洒满大地,荒寂的草丛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生出无数诡秘暗影,远远望去如同幽森的亡灵火焰,生生不息。
宫中众人早早得知消息,镇国公府已陷入绝境,不知有多人在暗地里笑得乐不可支,在华贵精致的宫殿中烟香袅袅,尽情地妄想着镇国公府落马,她们将皇后取而代之。
不知有多少人明目张胆地前去长公主的馆陶殿,皇后的坤宁宫耀武扬威,甚至连痴傻大皇子的锦堂殿也不放过。
然不过,长公主雷厉风行,一裘红裙飘飘,仅是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们,便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轻描淡写地一笑,杀机四伏。
竟是无人再敢触及锋芒,灰溜溜地离去。
一众嫔妃气得牙痒痒,京城向来是墙倒众人推,照理说,镇国公府犯此滔天大罪,作为外甥女的长公主,还有嫡亲妹妹的皇后,必然是众矢之的。
她们不知走得什么好运,老百姓之中竟无人指责她们。
故而嫔妃们恨极妒极,想要好生折辱取笑她们一番,顺势在把她们伤口上撒盐。
没想到长公主到了这个时候也还是惺惺作态,倨傲得很,到底没有出现惊慌失措的丑态,让人惋惜至极。
夜已经很深了。
这个时辰的皇宫除了大风微微地吹着,除了偶尔一两声猫儿的尖叫声,宫中廊道是寂静无声的。
有一窈窕的身影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出了慈宁宫,影子拖得长长的,无端在黑夜中增添了几分喜意。
她明艳的脸庞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反而是带着一丝凝重和惴惴不安。经此几番交手,谢绾的性子已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变得她也分辨不清,但她终归知道,现在的谢绾睚眦必报,手段狠辣。
自镇国公府出事后,谢绾就安静得出奇,难道谢绾就会乖乖束手就擒?不,这是不可能的。
沈嫔不禁回头望了望肃穆庄严的慈宁宫,脑海中闪过了方才荣德太后疲倦而苍白的脸庞,若是她没有观察错了,荣德太后嘴角似歪歪扭扭,想必也是怒极攻心所致。
谢绾待一朝太后尚且如此,气得其几欲晕倒,旁人又是该如何折磨。
思及此,沈嫔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利箭一般,脸庞瞬间出现了一丝枯黄,诡异而瘆人。
快刀斩乱麻,一定要尽早除掉谢绾这个莫大的威胁。
她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走!随本宫到皇上处一趟。”
身边的宫女胭脂一愣,尚未从方才的事儿反应过来。娘娘与太后不曾有过交集,为何她们能够相谈甚欢,说的哑迷她一点儿也听不懂。
更何况,宫中人人得知,皇上与太后不和,娘娘这是在触皇上的霉头?
只是胭脂不知道,沈嫔打的谋算,又怎么会顾忌区区一个锦和帝呢。
月黑风高杀人夜天上亮,地上黑,恍如冷气把光也阻隔了似的。
琉璃瓦熠熠生辉,屋檐上的苍龙腾腾滚动着,凤凰展翅欲飞,不少侍卫笔挺地伫立在一侧,手中持着冰冷冷的铁器,叫人不寒而栗。
沈嫔与胭脂二人匆匆来到许昭仪的宫殿,远远地,就听到了女子婉约动听的声音。
“皇上……”
便听得男子略显粗重的笑声,透过花窗,似能见到里头旖旎的景象。
他一把搂住女子,全然没了平日里伪装出来的温和贤明,彻彻底底将昏庸无道的本性展露无遗:“爱妃,朕在。”
又是惹得女子一阵娇笑,在风中轻轻荡漾,格外清晰,格外动人,又是极为刺耳。
沈嫔浑身在颤抖着,风骚的吊稍眉扭曲成一团,她脸颊上的肌肉在剧烈地颤抖着,在黑夜中,活生生一个恶鬼一般。
她的目光狠毒,神色怨恨,长长的蔻丹掐进了手中,直至有汹涌的血意也不肯罢休。
仿佛口腔溢满了狰狞的鲜血,许昭仪,好得很!
胭脂侧头看见了沈嫔恨不得要吃人的神色,心里一颤一颤。后宫女子本来就是要忍受皇上雨露均沾的,娘娘又何苦如此。
至于沈嫔心中藏匿的恨意究竟为何,她毕生兴许也不能窥探一丝一角。
主仆二人不知在冷风中站立了多久,内阁中男女的调笑嬉戏声不断,光是听此声音,便已是在沈嫔心中戳了无数的刀子口,鲜血淋漓。
她媚眼慢慢地溢出了阴狠的残酷,偏生声音媚得让人骨头都酥了:“皇上……”
有人深夜未眠,馆陶殿这时也是灯火通明。
谢明堂立在灯光下,身形高大,笼罩出一大片的阴影。
许是灯火的缘故,他英气逼人的脸庞柔和了不少,清澈的眸子含着复杂的情绪。盯了谢绾的侧脸许久,这才揉了揉她的发顶,悠悠发话:“绾绾,辛苦了。”
此声音沉寥,在无边深夜中散发着惊魄人心的力量。
谢绾拨了拨发丝,素手支在下巴上,颇有慵懒的意味:“皇兄,省得的。”
“绾绾一点也不苦,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