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天光明媚,灣灣的流水像是一条无边无际的玉带儿,一路蜿蜒,美得触目惊心。
本是不染世俗尘埃的世外桃源,却生生成了满目苍痍的修罗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一如京城暗地里翻滚的巨浪,来势汹汹,叫人毛骨悚然。
沈侯府一隅。
府邸喜庆的灯笼与红带皆是被府中下人诚惶诚恐地藏匿好,生怕惹了主子的雷霆之怒。
沈侯府,仿佛仍是从来富贵逼人的模样,石狮威严,红墙深深,好一派恢宏气势。
只是,府中压抑着一股诡异的荒凉之气,人人自危。就好像,从来的世代簪缨总归会覆灭。
“等白……”
“等白……”
自安乐公主死后,沈侯府每日都出现了这样的惨烈状况。
沈侯爷与沈侯夫人几乎是愁白了头发,站立在沈小侯爷的大殿前,近乎是哀求地求他出来。
“等白,娘求求你,别再折磨自己了……”
沈侯夫人心酸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不知从何时起,她保养得好的脸庞悄然地爬上了几条皱纹。
她的儿子日日锁在殿内,不肯进食,不肯见人。他消沉了多久,她就随着他痛不欲生,以泪洗面。
沈侯爷更甚,两鬓白霜寒光逼人,眉宇的沟壑像是万丈深渊一般,无穷无尽。
他狠狠地捏紧了拳头,心中有汹涌澎湃的怒火,更多的是失望与伤心。即便是安乐是他的外甥女,他自是以自己的儿子为先,一旦阻碍到他儿子的利益,或是沈侯府的利益,任凭是亲亲外甥女,也不得不舍弃。
但他的儿子寻死觅活也要娶她,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却是丝毫不长进,儿子的仕途也走到了尽头。他也认了。
但是……沈侯爷额际的太阳穴在剧烈地喷张,在安乐死的时候,他承认是舒了一口气,他的儿子不必娶一个破鞋,沦为京城的笑话,过后,便会忘记她,仍是沈侯府引以为傲的沈小侯爷。
竟没想到,太让他失望了,为了区区一个女人……
无论或恼怒,或伤心欲绝的呼唤,殿内仍是没有回应,偶尔能听到瓷器碰撞,清脆得刺耳。
但就是不肯吭一声啊。
沈侯夫人听到沈等白在里面的动作,但是不想理她,登时哭得像是一个泪人一般,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放声大哭起来,声音残碎地从手指缝隙慢慢地溢了出来:“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沈侯爷听到自家妻子悲切的哭喊,心里既是愤怒,又是伤心。
他不由地怒吼了一声:“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
沈侯夫人被突如其来的怒斥惊得呆愣了半晌,她眼眶的泪水像是凝固了一般。
一动不动。
而在下一刻,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她的五官挤成一团团,光是瞧着这狰狞的表情,也可窥探她心中极致的悲伤。
沈侯爷心中也难受极了,张起的嘴巴又闭上了。
日光倾泻下来,不知是否错觉,他两鬓的斑白仿佛在一瞬间又多了起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逆子却无情,再如何也是枉然。
殿内。
横木倒曳了一地,大大小小堆成了一座山,怎一个乱字了得。
有浓郁的臭味与甘醇的酒香夹杂在一起,竟是叫人反胃。
而沈等白却是极致享受这种日渐消沉,欲生欲死。因为在醉酒中,又能看到他的妻子安乐穿着一裘大红嫁衣,明艳的脸庞动人,扑进他的怀里。
这样就可以,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必去理会,多么好。
沈等白心里是含着一丝愧疚的,为了华裳表妹,他丢了京城的名声,仕途也没了,他难免有几分埋怨。
而华裳表妹更是不愿意嫁与他,请旨退回亲事,将他的一颗心践踏在地,还嫌不够,竟要踩上几脚。
他原本打算娶了她进来,好生折磨她一番。
“安乐——”
沈等白痛苦地低吼一声,像是困在牢笼中的野兽,无可奈何,绝望而不甘。
可现在,就连这个理所当然的补偿也没有了。那他所做的一切,算是什么。
算是什么!
“呜呜呜——”
沈等白半仰着面,泪水顺着他刚毅的脸庞滚落,他哭得不能自已,像是小孩子一样,无所顾忌。
“等白——”
沈侯爷与沈侯夫人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怕沈等白做出什么惊骇人的举动。
不眠不休不吃数日,酒入愁肠,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禁受不住这样的折磨。
“扑通”一声,沈侯夫人已经是没有任何办法。不过是一扇木门,她大可命令下人撞开她。可是她不敢啊,就连是敲门也不敢,生怕刺激了等白,一时想不开。
只能痴痴地,苦苦地在门外守候。
她双腿一软,倒在地面上,匍匐着身体,大哭大喊着:“等白,娘跪在地上求你了,求求放过自己吧!”
“别再折磨自己了!”
沈侯爷在一旁看得也颇不是滋味,他眼眶也慢慢泛红,他举起了手,僵持在半空中,又无力地放下。
满心悲凉: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啊。沈侯府难道就要毁在他的手里。
沈侯夫人也是口不择言,大叫着:“等白,世间美人何其多,不差她一个。”
“娘再给你找一个,等白,娘再给你找一个。”
几乎是一瞬间,有一个酒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了木门。
噼里啪啦,碎花倾泻了一地,残余的酒水浸染湿透了横木,一片触目惊心。
“唔——”
沈侯夫人吓得连哭也不敢了,脸颊的肌肉松松垮垮,嘴巴形成了一个木匣子状态,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殿内的沈等白眸光狠厉,像是淬了毒的利箭一般,透过木门,迸射而去。
仿佛外面的二人不是他的亲生父母一般,而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空气一下子变得薄凉起来,彻骨冰凉。
“咻”一声,陡峭有一道寒光从窗间而来,直直地刺在殿内的屏风上。
嵌入了三分,散发着可怕的杀意。
而沈等白却是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扑过来。
他神色慌乱而渴望,一把地攥住飞镖,锋利的刀口把他的肌肤切割,他也丝毫不在意,任凭着鲜血淋漓。
不过须臾,沈等白便把里头的纸条打开,双眼一眨不眨,直勾勾地望着它,仿佛是要将之看出个洞来。
每看一个人,他的神色就阴沉了一分,最后竟像是溢出水。
而后,沈等白嘴角勾起了一丝阴狠的笑意,畅快淋漓。
他紧紧地攥住那一张纸条,纸条瞬间化作了粉碎,稀里哗啦地从他指间滑落,满天雪花,飘落。
他声音阴暗,道:“林玥,谢绾,你们定要为华裳表妹偿命!”
空气又迅速地沉浸在诡异的寂静中,沈等白的神色变得极为温柔:“华裳表妹,我的妻子,我会为你报仇的。”
他垂下眼睑,晦涩地踱思了许久,终究还是拖着虚弱到了极点的身体朝着木门走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似花光了他毕生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