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似一个脱了线的风筝,颓然无力地从墙上倒下来,夹杂着汹涌的鲜血,映衬着天光,晃动人眼。怎堪触目惊心四字了得。
她脸上是艳丽,身上是绚烂,无一处不是惨烈通红。
“啊——”
众人脸颊的肌肉松松垮垮,眼睛含着一种意味不明的亮光,神色颇为复杂。
似害怕这血腥的景象,但却又不舍得这样绝佳的戏码。
“救救我。”
“救救我的孩子。”
“长公主,求求你救救贱妾的孩子……”
妇人痛苦万分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以狼狈不堪的姿势半仰着身体,鲜血顺着她的腿间慢慢地溢了出来。
谢绾双手交叠在胸前,自成雍容华贵的姿态,就这样高高在上地凝视着妇人,眼见其倒在血泊中垂死挣扎,痛哭求怜。
她凝视了半晌,这才嗜血一笑。果然,够狠,够有趣。
谢明堂清澈见底的眸子含着阎罗王一般的毁灭性死亡煞气,气势逼人。
南笙沉稳的脸色大变,恨透了妇人的奸诈狡猾,分明就要揭露了妇人丑陋的面目,竟然是假意撞墙自尽。
照着她看来,妇人撞墙的力道根本没有使劲浑身的力气,看着鲜血淋漓,绝不会致命。
怎么不是死了干净。南笙心中恶毒地想道。
她眼眸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喝道:“你竟是畏罪自杀!”
众人目光震惊,尚且从惊骇中回过神来,他们的脸色风云诡异,最终复杂地望着妇人。
是是非非,竟像是变幻的云海一般,云朵重重叠叠,除却巫山仍是云。朦朦胧胧,叫人分不清究竟谁对谁错。
意识模糊间,妇人登时清醒得有些瘆人,她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利箭一般逼向了谢绾等人。
她心里只有一个想道,我本是撞墙自尽,你们这些恶毒之人,竟想是逼死我!
她咬着牙,口中的血沫自成一个个泡儿,呜咽着道:“长公主,贱妾再也不敢了。求求长公主放过贱妾。”
谢绾仍是目光清凌凌地望着她,不为所动。神色平静无澜,仿佛眼前的性命不提一般。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仿佛都要凝固了一般,压抑地可怕。
她悲悯地望着地上的妇人,然不过,她眼中摇曳着妖治的畅快淋漓,由深入浅,最后消失不见了。
她道:“本宫从未命令你撞墙,你既不爱自己,也不爱惜自己腹中孩子。”
“就像本宫唤你平身,你仍是执意下跪,丝毫不顾及孩子。”
谢绾稍稍抬起头,神色倨傲极了。她似在不屑妇人的可怜可悲,亦在怒其不争,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
“罢了,南笙传大夫。”
这一番话着实说得叫人震撼,既怀有悲悯苍生的良善,又带着不可亵渎的高贵。自救者当以自救,自己都不爱惜自己,怎能祈求别人打救自己呢?
更甚者,众人仿佛是这才回想起来,长公主从未逼迫过妇人,一直都是妇人……在装可怜。
思及此,他们脑袋嗡嗡作响,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仿佛是忘了自己方才是如何地义愤填膺,如何为其抱打不平,口中唾沫星子横飞,恶毒的话语如同方才一般,而讨伐口诛的对象不再是镇国公府,变成了妇人。
镇国公府几个人与谢明堂几乎是心里畅快极了,他们皆是带着赞赏的目光,大有一副自豪的模样。
而林玥更甚,眼巴巴地望着谢绾,几乎是冒出热烈的火苗出来了。其兄悄然地瞥了谢绾一眼,俊朗的脸庞泛起了一阵红晕。
谢绾自是察觉到他们的目光,偏过头嫣然一笑,一如红梅落于雪地,艳得动人。
所有人皆是呼吸一窒,有一种美人,足以让人短暂地忘却心中所想,任凭着思绪沉沦。
妇人已是穷途末路,她狠狠一掐自己的肚皮,极致的痛楚让人昏阙了过去。
末了还不忘继续为自己辩驳:“长公主,贱妾腹中的孩子当真是镇国公的。”
“贱妾若有半句谎言,不得不死。”
众人的神色滋味难辨,像是开了大染房一般,精彩至极。
南笙率先反应过来,忙不迭俯下身体,探过妇人的呼吸。
她略微可以道:“公主,她还有呼吸。”
谢绾眸光陡峭一厉,迤逦的眼角末梢隐隐泛出汩汩血意。
她勾了勾唇,向死而生,很好。本宫既有万全之策能够至你于死地,家世清白?生性老实不放荡?皆是笑话!
而你奋力挣扎却让本宫生起了无限的兴趣,留你贱命又何妨。
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有如此能耐,倾覆了几百年的世代簪缨,灭了八百零八条性命。
这时,不知是何家的大夫是被冷漠的侍卫请了过来,侍卫虽是有礼,但浑身散发着寒气,好似地狱鬼差一般叫人不寒而栗。头发发白的老者已是吓得七魂不见六魄,嘴巴张得像是小圆孔一般。
却听侍卫道:“长公主,大夫在此。”
大夫听到长公主这几个字眼,登时诚惶诚恐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草民拜见长公主。”
谢绾却无暇顾及这些虚礼,径直指向了那一片鲜红:“有劳大夫了。”
大夫顺着谢绾指着的方向一看,映目惊心景象,他喉咙像是发干似的,艰难地吞咽了一口水。
到底还是医者父母心,很快就反应过来,忙不迭凑过妇人身侧,年岁虽大,但动作仍是利索极了。
打开药匣子,探手把脉,手法娴熟至极。紧接着,他敛气凝神,像是老僧入定一般无比肃穆。
众人眼见着大夫如此,一看便知是医术精湛,不由放低了声道,好让大夫诊断。
大夫的眉头越皱越深,额际的褶子几乎能夹死蚊子,众人的心随之提到了嗓子眼,惴惴不安的等待着大夫的“宣判”。
良久,他沉吟一叹,声音沙哑得极为厉害:“大人无碍,但腹中的孩子是没有了。”
众人仿佛活见鬼了一般,脑海中无端闪过了妇人方才的那一句话,若是贱妾有半句谎言,不得好死。
报应真真是来得真快啊,却是报应在她的孩子身上,真的是作孽啊。
林书成心里一动,他几乎是在一瞬间望向了林徐氏,希冀与祈求原谅的点光仍是不灭。林徐氏却是没有丝毫反应,也不知她心中的芥蒂究竟有多深。
大夫只潜心诊脉,丝毫没有发现众人的反应,他本是哆嗦性子,他望着妇人鲜血淋漓的模样,难免气愤地抱怨几句:“一个孕妇,怎么让她这样作贱自己。”
众人脸色大变,是啊,本是一个孕妇就应该好好爱惜自己,为何要作贱自己。
说到底,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大夫收起了药匣子,只垂下头吩咐,不知他究竟是吩咐谁:“孕妇胎儿没了,失血过多,必须有人好生照料着。”
待一切收拾毕了,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含着一股被追捕的恐惧神气,这才发现眼前的正是长公主,发现自己话中的大不敬,长公主岂是他能命令的?
谢绾却是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反倒是微微向他倾了身,姿态诚恳却不失贵女风华:“谢过大夫。今日事出紧急,倒是唐突了大夫,是本宫管教无方。”
她偏过头对着侍卫道:“来人,领大夫下去,有赏!”
若说大夫方才被侍卫突兀地请过来,心里多少有些不满,这下变得熨帖无比,侍卫也着实不是无礼,只是他怕事罢了。能得此被享盛圣女美名的长公主如此以礼相待,这是他做梦也想不来的事儿。
他笑得满脸褶子,连连道谢:“草民谢过长公主,草民谢过长公主!”
不过须臾,侍卫已是带着大夫下去领赏,老者背影一颠一颤,别提多欢乐。
众人艳羡地望着大夫远去的背影,那是何等的美事儿,竟然被这个老头儿撞上了。
谢绾好整以暇地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她摆了摆玫红色的裙摆,微微一笑。
她望向了地上的妇人,声音似桃花酒一般清越媚人:“这位妇人撞墙,确有本宫的不是。本宫既答应了她要还一个是非,诸事待她清醒过后再议。”
经此谢绾几个疑惑,妇人被问得哑口无言,众人便是笃定妇人包藏祸心,更是为自己怒斥镇国公府而愧疚。
一时间,更是厌弃妇人。
他们的性子无常,向来是人云亦云,听风就是雨的最直接体现。不过恰好把握得度,为利器可之,为盾牌,亦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