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丑貌男死了,我就想联系一下他的家人,结果这人是个老光棍,一个亲人也没有。但是他出事前写过一封遗嘱,指定了一个遗产继承人。”
说完,他拿出一份资料递给雕琢。
资料左上角贴着一张照片,显出的是一个中老年男子。
那男子容貌清瘦,头发已经略略谢顶,但精神倒还矍铄,照片旁列有此人的个人简介:xxx,男,五十二岁,市xx心理咨询中心主任。
换句话说,这人是个心理师。
一旁的贪吃男也看到了这份资料,但他完全不明白蹊跷在哪里,可是雕琢却马上看了刑警男一眼,同时皱了皱眉头。
在国内,催眠是一件很神秘的事物。
很多会催眠术的人,往往得不到相关机构的认可,但唯独有一种职业,却可以正大光明的进行这种神秘术法——正是心理师。
他会催眠术。
而案件也涉及到了这个因素。
这里面供人联想的空间实在是太大了,雕琢再次端详着那份资料,和照片上的男子对视着,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出现在对方面前。
心理师原本是本市大学校医院的心理咨询老师。
最近几年,人们对心理问题越来越重视,社会上也有了心理咨询的需求,于是他就出来创办了xx心理咨询中心,开始把相关的催眠治疗术应用于临床的心理咨询和矫正。
直至今日,他在行业的知名度扶摇直上,俨然已成为本市首屈一指的心理治疗师。
“还等什么,我们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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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咨询中心,位于路旁的一座两层小楼。
刑警男跟雕琢来到的时候,看到门口标牌边注明营业时间从上午九点开始,此刻刚刚过了八点半,咨询中心尚未开门纳客。
透过虚掩的玻璃门,能观察屋内已经有人在活动,于是,他们便推门直接走了进去,有一个年轻女人正在做清洁,雕琢上前问了句:
“请问x主任在吗?”
“他还没上班呢,”
女人微笑着说道:
“我是他的助手。”
“那他大概什么时候会来?”
“应该快了吧。”
助手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随后她反问:
“两位有预约吗?”
雕琢摇头:
“没有。”
“那你们先预约吧,x主任今天的病人已经排满了,你们得明天再来。”
助手耸耸肩,做出一个歉然的表情。
“我们不是来看病的,我们是警察。”
“警察?”
助手惊讶地挑了挑眉头,她看着眼前这两位,因为猜不透对方的来意,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恰在这时又有一人推门进了屋。
见到来人,助手便松了口气,唤道:
“x主任,您来得真巧,这里有两位警察要找您。”
雕琢二人转过头,却见刚进来的这人果然正是那位心理师,和照片上的形象相比,此人最大的变化就是剃了个光头,这样一来反倒看不出谢顶了,显得年轻了许多。
心理师也在打量着他们,片刻之后,他平静地吩咐自己的助手:
“把今天上午的预约都取消吧,通知他们明天再来。”
“啊?”
助手有些不太确定:
“上午的全都取消吗?”
“全都取消,跟他们好好打招呼,明天来的话,咨询费可以打八折。”
说完之后,心理师冲雕琢他们招了招手:
“两位,我的办公室在楼上,请跟我来。”
楼上的办公室宽敞明亮,靠着南边飘窗处设了一套办公桌椅,旁边立着一个书柜,满满地塞着各类专业书籍和病人资料。
办公桌前方则是咨询诊疗区,面对面摆着两张单人椅。
其中,较大的那张类似于飞机上的头等舱座椅,带有开关,可设置为躺倒的姿势,这显然是为做治疗的病人所准备,而对面那张办公椅则是心理医生的座席。
心理师招呼他们随便坐,自己则把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放在桌上,然后拿了个烧水壶去水池边接水,把水烧上,他转过身来看了眼,对刑警男道:
“x警官,你看起来很疲惫,或许应该享受一下那张躺椅。”
刑警男却说:
“不能太舒适了,我得保持清醒。”
心理师摊摊手,做出一个悉听尊便的姿态,然后他走到办公桌后的那张椅子上坐好。
“主任,我们以前见过吗?”
刑警男以这种方式开场,因为他还没做过自我介绍,但是对方已经叫出了他的姓名。心理师微微一笑,说:
“在现实中没有见过。”
现实中没有见过?
刑警男品味着这句话的潜台词,他猜测说:
“你是在哪里看到过我的资料?”
“不是,我是在另外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中见过你。”
精神世界?
刑警男皱起眉头,一时猜不透这所谓的“另外一个人”会是谁。
心理师提示:
“昨天晚上已经有警察到我家中拜访过,他告诉我,将有一位警官带着他的助手来找我,至于你们两人谁是警官,谁是助手,我一眼就能分辨。”
雕琢干笑了两声,她看上去确实不像一个警察,更别说警官了。
刑警男点头,原来是这样,难怪心理师对于警方的来访一点都不惊讶,而且还能准确辨明刑警男的身份,不过那个捷足先登的警察是谁呢?
想了片刻,他忽然心念一动,问道:
“难道是xxx?”
昨天晚上刑警男曾打电话给交警男,询问模特女有没有在卡车上找到丢失的狗,交警男表示对此事并不知情,说不定,他后来就主动查这事去了?
如果要查的话,唯一的线索也只有从卡车司机入手。
如此顺藤摸瓜,最终必然就会找到心理师处。
“就是这个人。”
心理师首先证实了刑警男的推测,随后又道:
“他是交警队的吧?不过昨天来找我的时候,他却自称是刑警队的。”
刑警男颇为困惑,交警男身为交警,本就没有参与案件侦查,为何要冒充刑警,有此越俎代庖之举?如果说只是为了回答他问的问题,那未免过于积极了吧?
“他找你干什么?还有,你怎么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交警?”
心理师道:
“他和我见面时拿出一本警官证展示了一下,但没有把证件打开,只是让我看了封皮,同时他自报姓名,说是刑警队的,他用右手拿的警官证,视线却看向左边。”
“这说明他表面上在展示警官证,但潜意识却要把我的注意力引向另外一侧,这种自相矛盾的肢体语言,足以证明他在撒谎。”
刑警男眯起眼睛审视着对方:
“你对微表情很有研究?”
心理师很不以为然地说道:
“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这是最基本的职业技能。”
“那你当场戳穿他的谎言了?”
心理师摇着头反问:
“为什么要戳穿?我戳穿了之后他也未必会说真话,我会用更职业的方法来处理。”
雕琢发问:
“更职业的方法?你是说……催眠?”
“是的,我对他实施了催眠。”
心理师顿了顿,然后开始详细描述那个过程:
“当时我请他进屋坐下,我们面对面展开交谈,他说这两天本市出了大案子,案情牵涉到我的一个朋友,所以来找我了解情况,我表现得很配合,这打消了他最初的戒心。”
“渐渐地,我开始占据主动,并有意识地引导话题的方向,几番试探之后,我发现他的情绪中隐藏着某些忧虑,这种忧虑被我利用了。”
“最终,他接受了我的催眠,并且在催眠状态中说出了实情。”
刑警男摸起下巴:
“那实情是什么,他为什么要来找你,他又为什么忧虑?”
刑警男看似提了两个问题,但他相信,这两个问题有着统一的答案。心理师盯着他看了片刻,微笑道:
“他的忧虑来自于你给他的压力。”
压力?
刑警男与雕琢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颇为不解,他们只是向交警男询问而已,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所谓压力从何而来?
而心理师接下来的话让雕琢窥到了一点端倪:
“因为他对你们隐瞒了一些事。”
雕琢马上道:
“这些事和你的朋友有关?他猜到我们会来找你,所以提前过来打探,他想知道我们能从你这里问出些什么,自己好有所准备。”
“一点都不错。”
心理师很佩服雕琢的思维速度,他评价道:
“其实他一开始就不该隐瞒的,这点小伎俩,在你们面前根本混不过去,他早该有自知之明。”
“既然你对交警男实施过催眠,那他所隐瞒的那些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我当然知道,不需要催眠我就知道。”
心理师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郑重宣布:
“我几乎知道所有的事!”
刑警男的心跳加快了,他凝目看着心理师的眼睛,对方那双眸子深邃无比,似乎藏着无尽的秘密,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似乎都想从对方心中挖掘些东西出来。
忽然间,刑警男意识到自己的精神过于集中了,他挪开了视线。
略作平息之后,他才又开口:
“既然这样就别兜圈子了,说说吧,你都知道什么?”
“咔。”
一声突如其来的轻响打破了交谈的节奏,却是那壶水已经烧开的提示音,心理师起身走过去,一边端起水壶一边问道:
“你们想喝些什么?”
雕琢说了句:
“随意。”
罗飞则道:
“茶,浓一点的。”
心理师拿出三个杯子,倒了数量不等的茶叶泡好,雕琢上前接了两杯,把最浓的那杯给了刑警男。心理师端着剩下的那杯茶,他没有走回自己的位置,而是站在刑警男面前问道:
“我想先请教一下,在你们这个案子里,我现在属于什么样的角色?”
刑警男用一个词回答:
“知情人。”
“知情人?”
心理师咧开嘴笑了一下,然后他又反问:
“难道不是嫌疑人吗?”
“你过虑了,你怎么会是嫌疑人呢?”
刑警男用劝解的口吻说道:
“我们只是来调查走访,不是传唤,更不是讯问。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完全有拒绝我们的权利。”
心理师略略眯起眼睛:
“这是场面上的话。事实上呢?对我多少有些疑心吧?”
对方的态度让刑警男有些捉摸不透,他便退了一步,半攻半守地反问: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心理师把茶杯举到嘴边,他撮起唇吹了吹飘在杯口的茶叶,然后慢悠悠地说:
“最近两天,本市接连发生了三起命案,另外还有一个饭店老板受到了死亡威胁。三名死者,还有那个饭店老板,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半年前一起拦车救狗事件的当事人。”
“据说凶手在作案过程中施展了催眠术。我学过催眠,而我的一个朋友也参与了半年前的那起事件,这两条线索综合起来,足以在我身上形成一个大大的疑点吧?”
按正常思路来说确实如此,但此刻刑警男却摇头道:
“我们在现场附近的监控中找到了凶手的影像资料,那个家伙身形偏胖,和你有明显的差异。我们还调查了你近期的行踪,前些天你正好去外地出差,昨天下午才回到本市的,所以你并没有作案的时间。”
“是吗?”
心理师啜了一小口茶水,在唇齿间细细地品味良久之后,这才把那一股香苦难辨的滋味咽进了肚子里,然后他轻叹一声,苦笑道:
“也许我是他的同谋呢?”
同谋?
刑警男看对方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你认识那个凶手?”
心理师却把手一摊:
“不认识。”
刑警男有种受到戏耍的感觉,他皱起眉头看着心理师,不知道对方究竟在搞什么。心理师做出个歉意的表情:
“好吧,我们先不说这个。说说我那个和案件有关联的朋友,丑貌男吧。两个月之前,他出车祸死了,而且死得很蹊跷,我想正是他的死把二位引到了我这里吧?”
“没错,听说他从不喝酒,但那天却是因为醉驾出的事。而且他在出事前还留下了一份遗嘱。”
刑警男一边说一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心理师,他觉得不能总让对方控制节奏,自己也得主导话语。心理师微微一笑,顺着话头往下说:
“一个五十出头的人怎么有心思写遗嘱呢?联想到那次蹊跷的意外,遗嘱的受益人就非常非常可疑了。”
“那个受益人就是你。”
既然对方早有准备,刑警男干脆也亮出了底牌:
“你说得没错,我们来找你,就是要问问这件事。”
心理师心满意足说了声:
“很好。”
也不知是在恭维刑警男,还是在夸赞自己,然后他迈步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把茶杯放到桌面上之后,他又回头说道:
“警官,我可以给你一个初步的评价吗?”
刑警男“嗯”了一声,静待对方的高见。
“你很敏锐,思路清晰,目标明确。但在这件事情上,你有些操之过急,所以不太细致。”
心理师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
“你肯定没有调查过我和丑貌男之间的关系,如果调查过,就知道我绝对不会加害他。”
在得到心理师这条线索后,刑警男立刻匆匆赶来,期间确实没有对二人间的关系详加调查,但这并不意味刑警男对相关情况一无所知:
“我知道你们曾经是同学。”
“同学?只有这么简单吗?”
心理师翻出一个钱包,他重新走回到刑警男面前,把钱包的折面打开递给他,说:
“你该看看这个。”
刑警男接过那个钱包,却见折面内夹着一张照片。
这照片正是心理师想要展示的东西,那是一张黑白照片,发黄的底色显示出悠远的年代,其内容是两个年轻人的合影。
是两个有着鲜明对比的男人。
一高一矮,一帅一丑。
高个男子穿着衬衫长裤,英姿勃发,他露出灿烂的笑容,目光炯炯有神,刑警男能看出此人正是年轻时的心理师,当时他风华正茂,脑壳也尚未谢顶。
矮个男子则长了一张上窄下宽的冬瓜脸,细眯的小眼睛如同赌气的情人般,背靠背地远远分开,他的鼻子像是刚被人狠揍了一拳似的,软塌塌地趴在眼皮下方。
这些相貌特征已足够将此男子划归于丑八怪的行列。
可是和嘴部的缺陷相比,这些部位的丑陋又不算什么了。
男子的上唇裂成了两半,裂口又长又深,一直抵达鼻尖下方,不仅如此,那道裂口还向着一边脸颊歪斜过去,导致有半片上唇如同抽筋似的斜吊起来,露出唇下一排乱糟糟的牙齿。
这人的气质,也和他丑陋的相貌难分伯仲。
他穿了一件不合身的外套,皱巴巴的像是捆在身上,他的个头本来就矮,腰背又佝偻着,姿态猥琐,在拍照片的那个瞬间,他脸部的肌肉很不自然地堆砌成一团。
显示出面对镜头的不安和惶恐。
很容易猜到,这个又矮又丑的男子就是丑貌男,在贪吃男口中的外号,初听起来是一种侮辱,但看到照片之后,却觉得这外号其实也没什么。
当刑警男这么想的时候,他的鼻子和眼眉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
暴露出心中一种本能的审丑抵抗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