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都被窗帘遮着,绝看不到任何人,那不是雕琢神经过敏,一个感觉敏锐的人,当有人在暗中注视着她的时候,是可以尖锐地感触得到的。
所以雕琢又疑惑了,为什么屋中的人要偷窥她?
是因为她来找舞小姐?
是因为他们杀了舞小姐,所以她来了,他们要注意她?
雕琢一边转过身,一边心中迅速地转着念,她向前走着,过了一条马路之后,在一家商店的玻璃橱窗中,清楚地看到有两个人正鬼鬼祟祟跟在她后面。
当她在离开的时候,已经决定和当地警方联络,寻找那个“搬走了”的舞小姐,但这时一发现有人跟踪她,就改变了主意。
沿着街,她慢慢向前走,那两个家伙十分笨拙,她心中暗暗好笑,在又走过了一条街后,她推开了一家中国馆子的门,走了进去。
白天里,顾客并不多,雕琢估计那两个家伙一定会跟进来。
果然,她才一坐下,那两个人也进来,他们装作不向她看一眼,在她斜对面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她要了食物,他们也要了食物。
雕琢要的食物来了之后,就开始进食,她看到那两人也在吃东西,而在五分钟之后,原来在的一桌客人结了账,走了,馆子中只有她和那两个人了。
她放下了筷子,向那两个人走了过去。
那两个人显然料不到雕琢有此一着,当她来到他们身前的时候,他们都抬起头来望着她,神情愕然,她却向他们笑了笑:
“好了,你们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请讲吧。”
那两个人的年纪都很轻,显然完全没有应付这种突如其来场面的经验,他们呆了片刻,其中一个才结结巴巴道:
“我们不认识你啊小姐。”
这可以说是最拙劣的抵赖,雕琢将双手按在桌上,冷笑着:
“可是我却知道你们从哪里出来,也知道你们一直跟在我的身后。”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然后陡地站了起来,他们一站起来之后,便立时伸手向雕琢的肩头推来,看他们的动作,显然是想将她推开去,然后他们可以逃走。
可他们的手还未曾碰到雕琢的肩头,她就双手疾扬,自下而上两掌,“啪啪”两声砍在他们的小臂之上,那两下没有将小臂骨砍断,已经算是他们好运气。
他们一起叫了起来,雕琢的双手又向前推了出去,推在他们的胸前,令他们又坐倒在椅子上。饭店中的女招待尖叫了起来,雕琢立刻说道:
“别惊慌,没有什么事。”
雕琢又向那两个人道:
“没有事,对不对?”
那两个家伙的脸色苍白得出奇,他们连声道:
“没有事,没有事!”
坐在柜台后的一个中年人,将手按在他面前的电话上:
“你们要打架到外面去,不然我要报警。”
雕琢笑了笑:
“谁说我们要打架?我只不过要和这两位先生谈谈。”
她双手按在桌上,又望向那两个人:
“好了,告诉我,为什么要跟踪我?”
那两个人答不上来,雕琢又大声喝问了一次,其中一个才道:
“不……为什么,只不过是好奇。”
“有什么值得你们好奇?是我头上长着角,还是我的脸上有花?”
“不是,全不是。”
“那么为了什么?”
其中一个犹豫了一下
“因为……因为你来找舞小姐。”
雕琢冷笑了一下,这一句倒是实话了,她又道:
“我来找舞小姐,你们便跟踪我,那又是为了什么?”
“我已说过了,为了好奇。”
雕琢皱眉,这两个家伙翻来覆去,只说是为了好奇,但好奇在什么地方,他们却又始终不能说得出来,她再问道:
“为什么让你们觉得好奇?”
那两个人退后了一下,才道:
“你是来找舞小姐的,你应该明白。”
“我不明白,她怎么了?”
在雕琢那样说的时候,心里还有点期待答案,可是那两个人的回答,却使她啼笑皆非。两个人中的一个道:
“舞小姐认识了一个坏男人,她在一家夜总会中跳脱衣舞。”
那个人在讲到舞小姐在夜总会中跳脱衣舞时,那种咬牙切齿的神情,像是舞小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一样,令人发噱。
雕琢楞了一下,在刹那间,她觉得她这一次,大概又要失望了。
“你们以为我来找她,就跟那坏男人有关系,是不是?”
他们两人一起点着头。
雕琢又问道:
“那幢房子,是什么性质的会社?”
“不是会社,是几十个中国留学生一起租下来的。”
雕琢已经不准备再问下去了,她直了直身体:
“那么,请问舞小姐在哪一家夜总会表演?”
那两人神情愤然:
“白狐夜总会。”
其中一个还狠狠的补上了一句:
“真丢人!”
雕琢向他们望了一下,她很明白他们两人的心理,别的国家的女人跳脱衣舞,他们会看得津津有味,还会评头品足:这洋妞儿真不错。
可是轮到中国女人也表演脱衣舞,他们就会像脸上重重被掴了一掌那样地难过。
真是有点好笑。
现在,雕琢已经证明舞小姐还在人世,那么她假定是舞小姐遇害时,有人记录到了她尖叫声音这一点,又被推翻了。
雕琢付了钱,走出了那家饭店。
她不禁苦笑了一下,这不知已经是第几次了,每一次都是她才感到事情稍有眉目之际,就发现所谓“眉目”,完全不存在。
在雕琢走出了饭店之后,她有点无头绪,现在她还有什么可做呢?
她至少应该和那位舞小姐见一次面,因为这位小姐和考古男十分亲密,她或者可以提供有关考古男的消息。
于是,雕琢在街上闲荡着,又在公园中消磨了很多时候,到天色黑了,才走进了白狐夜总会,那是一间低级夜总会,乌烟瘴气。
她才在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就有一个几乎全裸的香烟女郎在她的身边推销,她买了一包烟,付了钱:
“不用找了。”
那香烟女郎有点喜出望外,向雕琢飞了一个媚眼,雕琢浑身鸡皮疙瘩,忍了,她道:
“不过,问你一件事。”
香烟女郎甜丝丝地笑着:
“好,请随便问”
“不是,我想知道有一位中国小姐,舞小姐,她什么时候上场?我有要紧的事要见她。”
香烟女郎“哦”地一声:
“你说舞,她才表演完毕,正在休息室。”
雕琢忙站了起来:
“可以带我去见她么?”
香烟女郎媚笑着:
“只怕不能。”
雕琢又抽出了一张钞票塞进她的手中,她笑了一下,转过身去:
“请跟我来。”
于是,雕琢跟在那香烟女郎的后面走进了一扇门,那是一个走廊,有两个口角含着雪茄的男子斜倚在墙上,香烟女郎低声道:
“我只能带到这里了。”
她急急退了出去,雕琢向那两个家伙走了过去:
“请问舞小姐在哪里?”
那两个人斜睨着她,一个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喝道:
“快滚开,要看跳舞到外面去!”
雕琢保持着语气的平静:
“我不想看跳舞,有一点事要见舞。”
在雕琢讲到她要见舞的时候,提高了声音,因为休息室就在走廊两旁,她希望舞小姐可以听到她的声音而走出来,因为她实在不想和那两个家伙打架。
她的话才一讲完,那两个人已经向她不怀好意地冲了过来,她向后退了一步。
也就在这时,雕琢看到一扇门打开,一个女人走了出来:
“怎么一回事,谁要找我?”
雕琢向那个女人望了一眼,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女人的脸上,简直七彩,她的身材很好,玲珑浮凸,身上几乎是不着片缕,而她显然是中国人。
两个流氓指着雕琢:
“这家伙想到这里来找麻烦,舞,你认识她么?”
那位小姐向雕琢望了一眼,摇头:
“不认识。”
雕琢忙道:
“舞小姐,你认识考古男?我是他的朋友,有要紧话和你说。”
那位小姐呆了一呆:
“好的,请进来。”
雕琢向那两人望了一眼,那两个人仍然对她充满了敌意,但是她却不再理会他们,而是和舞小姐一起走进了她的休息室,休息室中全是花花绿绿的衣服。
舞小姐指着一张椅子:
“请坐。”
雕琢挪开了椅上的一些杂物,坐了下来,舞小姐就坐在她的对面,她身上的布片是那么少,多少让雕琢这个女人也有点不自在,但舞小姐本人很无所谓。
她点燃了一枝烟:
“考古男是我在大学时的同学,你想不到吧,我是学考古的。”
雕琢道:
“跳舞也很不错,不过这里的环境似乎不够高尚。”
舞小姐放肆地笑了起来:
“这位小姐,高尚的男人和不高尚的男人,对女人都怀有同样的目的,对女人来说,高尚男人和不高尚男人,有什么分别?”
舞小姐的话说得那么直率,让雕琢有些欣赏,不过她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聊,只是耸了耸肩,舞小姐吸了一口烟,道:
“考古男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舞小姐先是震动了一下,但是她立即苦涩她笑了起来,摊着手:
“你看,做人有什么意思?他一直战战兢兢地做人,甚至一生之中没有过任何享受,忽然死了,他做人有什么意思?”
雕琢不准备和舞小姐讨论人生哲学,她只是道:
“你对他知道多少?”
“为什么你会那样问,他死得很不平常?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他死于汽车失事,但事情有些蹊跷,我怀疑跟一卷录音带有关,那卷录音带——”
雕琢才讲到这里,舞小姐已然接上了口:
“其中有一个女子的尖叫声?”
雕琢高兴得站了起来:
“你知道?”
“他写信告诉过我!”
“他还说了些什么?”
“我也记不清了,但那封信还在。”
那封信还在,而考古男又曾在那封信中,向舞小姐提及了一个女子的尖叫声,这对雕琢来说,实在是好消息。在那一刹间,她甚至兴奋得吸了一口气:
“舞小姐,那封信可以给我看看?”
舞小姐皱了皱眉:
“为什么?”
雕琢摊着手:
“究竟是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那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考古男写给你的信,或者对揭露那件奇怪的事,有很大的帮助。”
舞小姐笑着:
“我很喜欢你的坦白,信在我的家中,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去,我将信交给你。”
雕琢毫不犹豫:
“好。”
舞小姐顺手拿起一件外套穿上,她在穿上外套时,将柔长的头发略为理了一理,姿态十分美丽动人。她向雕琢一笑:
“走吧。”
雕琢打开了门,和她一起走了出去,门口那两个家伙还瞪着雕琢,她们从夜总会的边门来到了街上,舞小姐伸手召来了的士,十分钟后,她打开了她寓所的门,点亮了灯。
在雕琢的想像之中,像舞小姐那样生活的人,她的住所一定凌乱不堪。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舞小姐的住所虽然不大,但是却极其整洁,米黄色和浅红色的色调,衬得整个房子十分优雅高贵,和主人完全不同型。
雕琢也没有说什么,因为她来此的目的,是为了看考古男的那封信,并不是来欣赏舞小姐的住所,而在现代社会中,一个人有双重性格很普遍,没什么好奇怪的。
舞小姐走到一张桌子前,先点着了一支烟,然后才拉开了一个抽屉。
她在抽屉中找了一会,便找出了那封信来:
“信在这里,请你随便看。”
雕琢走过去拿起了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看信封,她就知道那是考古男的信,因为这些日子来,她对他的字迹已经很熟悉了。
考古男看来对舞小姐十分倾心。
他是一个出色的考古学家,同时又是一个情书写得最蹩脚的人,那一封信洋洋千言,可说的不是他工作的博物馆中最近又增加了什么东西,就是他经过多少天来的研究,又有了什么新发现。
雕琢不禁替考古男可怜,因为像他这样写情书法,一辈子也追求不到任何女子。
舞小姐似乎也猜到了她的心思,道:
“这个人太闷了一些,是不是?”
雕琢点了点头,她根本不认识考古男,但是认为她没有必要向舞小姐说明。她再看下去,在那封信的最后一段,才是她想要看的。
可她再一次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