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河岸上挂着的盏盏灯笼渐渐亮了起来,远远一片看去,像极了仙境,使得看起来本规规矩矩的锦凤阁忽而极有韵味了起来,笼罩在夜晚河边升起的水汽中,不甚真切。
这等好地方,换作别的地方在这儿,倒不合适了。
这才懂了为何那么多人离这儿这么远,却愿意日日驾车来此,偏是温柔乡,醉的人恨不得住在这儿,每天好酒好风光,更有美人相伴两侧,人生得一知己难,寻一好去处,却并不难。
江煙歌叹了口气,该有多少结发妻在床边抹眼泪,又有多少人心碎,温柔乡里陷进去容易,出来难啊。
她心内砰砰跳,就像做着什么罪恶滔天的事情,不过想来也是,一个女儿家进红楼,她是第一个,况且还是被男子带进去的,别人该怎么说?
这种事要是传出去的话,恐怕就又是一种味道了。
将军家的小姐好近女色,被长华宫的王爷深夜带进花楼,罔顾人伦。
江煙歌都想好了传词。
此时江煙歌正穿着小厮的衣服,缩着脖子藏在段殊玦身后,之前并不知晓,马车已经驾在了半路上,江煙歌才发现不对。
既是已经来了,还做了好些时辰的马车,只能想着既来之则安之。
段殊玦带她来的,不管发生什么,都跟进段殊玦,出了事就讹诈他!
随即胆子又大了些,侧头看着那正对面的建筑,正红朱漆的大门,顶端悬挂着一块金丝楠木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锦凤阁”,好生气派。
而此时鲜明对比,江煙歌本身穿的衣料也是好的绸缎,面料丝滑,捏在手里就知道分量不清,可奈何段殊玦穿的太过华贵,使得江煙歌和段殊玦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黑衣灰裤的江煙歌看起来,凄寒无比,又矮又小,果然很适合小厮的扮相,从江煙歌下了马车段殊玦就一直在笑她。
这段殊玦穿的那一个是玉树临风,身身姿傲然。
穿着那件茄色掐金箭袖长袍,外搭一件玄色比肩褂,头戴青金束发红玛瑙碎玉金冠,腰上系着一条五色丝绦的腰封,腰封上挂着一块美玉,下面是鲜红的穗子,随风微动。
走时江煙歌问过,为什么不能给她找个小公子的衣服。
段殊玦轻描淡写的说道:“既是锦凤阁,必要我就是富贵人家的年轻公子扮相。那我自然要带上我的小跟班不是。怎么,不去?不然,你穿我大衣服也不是不可的。只是,穿这种黑衣灰裤比较容易显出你的气质,那些太华贵,你穿不起来。”
末了还不忘打趣逗弄。
江煙歌站在门前愣了许久,段殊玦伸手握住了她的掌心微微用力,好像在鼓励她。
江煙歌知道,段殊玦带她来这里一定有他的用意,可是怎么绕还是:段王爷带着我来,逛窑子了——
江煙歌真的不想知道,她之前和段殊玦不认识的时候,都是段殊玦带着噬羽他们来逛的窑子。
门边左右四位护院,江煙歌看着那身材魁梧的八人,面色严肃板正,昂首挺胸,就连气势都比一般护院看着镇人,难怪这里这么张狂的抢了好多院子的生意还没人敢来砸场子。
只是江煙歌看到的表象,远不及这个阁楼内里的秘密多。
段殊玦是在带着她,揭开一层一层面纱,告诉她,这些年,龙潭虎口他是怎么活过来,又怎么化险为夷的。
一路上段殊玦拉着江煙歌的手毫无阻拦就进了里面,明明别的人都伸手被拦下问可有预约,可是段殊玦脸嘴都不用张。
江煙歌顿时明了,这是贵客啊,花销大的金主啊!
看来平时来的次数不少,江煙歌有些气恼,段殊玦的手心握着她,挣又挣不开,反手一覆,修建圆润整齐的指甲就径自掐上了段殊玦的手背,丝毫不动。
段殊玦失笑,握的更紧,真不是个乖丫头。
甫一进屋,江煙歌还未反应过来,就只见四名护卫身后款款而来一名红衣女子,正直直的朝着自己走来,准确的说,是朝着段殊玦走来,鸭蛋脸面,若桃花,削肩细腰。人未到,香已飘几里。
那女子正欲笑意盈盈的冲段殊玦打招呼,段殊玦这时忽然给了个眼神。
那红衣女子登时明了,方才丫头通报说是王爷来了,这次不是一个人,身边还带了个——瘦小的娘气男人,有些奇怪,赶忙出来迎接。
这一出来,惊的笑出了声,阅人无数的红衣女子一眼看出那是个姑娘家,若是叫面前的女子知道别人说她是个身材瘦小的娘气男子,不知该是何种表情。
不过眼前王爷不让她喊他,看来,关系还不一般,既是已经出来接应,就换个话说:“王爷和这位公子要什么房?”
段殊玦面不红心不跳的说着:“一样。”
简短的对话却叫江煙歌略有些不自在,若说缘由,那大抵就是,她一个女儿家,来逛了花楼。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江煙歌突然问出了声,反应过来才觉得不对。
自己一个小厮反客为主不说,自己还是个女儿声音,不过好在那几个人连惊都未惊,这才嫌弃自己的小家子气。
“主子赐名姬衍花,这位小兄弟,若不嫌弃,叫我花娘便罢。”红衣女子莞尔一笑,更添妩媚娇柔,张口恭敬的答道。
段殊玦也没有接话,眼皮的不掀。
就这么干干晾着,空气有些凝重,江煙歌无奈,只能继续说道:“姑娘名字不错,衍花,想来姑娘的主子也定是个满腹诗书,气质不寻的人,不过,怎么开了锦凤阁?”
花娘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段殊玦,段殊玦并无不快,反而是饶有趣味的看着面前两个女子的对话,略一示意,花娘点点头。
就问道:“小兄弟这是何意?”
“花娘莫要误会,我只是觉得,能将锦凤阁开的这么大,且有秩序,必是个能人,怎么不入仕?”江煙歌有些窘迫,连忙回道。
“公子怎么不问我家主子是男是女?”花娘忽而捂嘴笑道,逗趣一般,伸手就攀上江煙歌的脖子,整个人都似柔弱无骨般架在江煙歌身上。
江煙歌一阵瑟缩,面色通红。
段殊玦这才正声道:“花娘别再逗她了,她不禁逗。”
只见那江煙歌分明是个男子模样,却忸怩的像个姑娘,耳尖红红,皮肤也透着微红。
花娘也恢复了端正模样。
“花娘,是我考虑不周,不知你的东家是男是女?”江煙歌这才声如蚊呐的回了一句。
“主子自然是个男儿。至于说入仕,聪明的人在哪都能落个一席之地,何须去那豺狼虎豹之地,”
她毫不掩饰对朝堂为官的的鄙夷,“若是入了仕途,哪还有现在这般逍遥自在。再说,我家主子,要当就当人中龙,何须屈尊朝堂,做个朝堂豺狼。”
段殊玦收回了手,洗耳恭听的模样,以前怎么没有发觉花娘这么胆大包天。
江煙歌在听完花娘的这番豪言壮举时,却丝毫没有诧异,段殊玦在场,这花娘却这般讲话,心内有些微动,好大胆子。
花娘没有再说话,刚才怎么失口就讲这些话说了出来,看了看,段殊玦并无表情,这才送下心,安心的领着路。
送上了二楼,门边的牌号,清晰的刻着,上房,访烟厢。
花娘推开了门,抬手掀起了纱幔,“王爷和小兄弟这边走,里面座。”
随即转首吩咐道:“你们去拿些糕点和桂花酿来,再来些齐国今天新运来的瓜果,快点,莫让贵客等急了。”
花娘又转过头来,问道:“几位公子还想要些什么?”
“没有了,多谢花娘。”江煙歌抬手作揖,段殊玦倒是没有动作,果真是个傲气王爷。
“公子不用客气,有何吩咐同小厮讲便可,花娘先退下了。”微微施礼,便退了出去。
“多谢”。
江煙歌抬头细细打量起这间包厢。
在江煙歌的右手侧是一排窗户,临窗的位置有两张座椅,扶手上雕花精致细腻,旁边是护栏护着,只需将头侧过去,便可以看到楼下的场景,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楼下好一片旖旎风光。
段殊玦倒是自在的坐上了椅子,随意的搭着腿,看着江煙歌一副小厮的打扮到处晃悠,忍俊不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小厮和主子有什么才对,否则怎么这么宠小厮。
江煙歌忽然停了步子,转过头看着段殊玦,想起方才花娘的话,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问他,可是这段殊玦也不正眼看自己,反而侧头看着窗外,怎么觉得,这个锦凤阁的东家,就是和面前的人有关系?
想着想着,心上一计。
“段王爷——”江煙歌忽然一改先前的模样,轻声细语的喊着,可偏是这种语气,却叫段殊玦心惊肉跳,身上发麻。
段殊玦掀了一下眼皮,“有话好好讲,江家丫头,你这样,本王受不起。”
“受的起受的起,怎么受不起。”
就跟拍马屁似的,一弯腰,趴在段殊玦膝盖上,狗腿的替他敲腿捶背的,好不忙活。
段殊玦一把抓住她的手,“有话就说,可别将这锦凤阁的习性带回长华宫,本王受不住。你若是愿意擦枪走火,那本王就不拦。”
江煙歌一把甩开段殊玦的手,剜了他一眼,就没有正经时候,随即背着手,开门见山,轻声说道:“你认识花娘?或者说,你和这锦凤阁本就有什么关系。”
段殊玦手撑着头,点点头,挑眉示意江煙歌继续说下去,只笑着,也不说话。
江煙歌看着段殊玦懒意十足的模样,不服气的说道:“我偏是觉得你就是和锦凤阁脱不了干系,或者说,你是东家都不为过。”
随即又慢条斯理的分析道:“因为你是王爷这般客气?我倒觉得不是这个原因,从刚刚花娘讲话的态度,我觉得这锦凤阁的水怕是不浅,他们的主子既不怕天家人,想来也不忌惮你。而且当着你的面就是说出对朝堂大不敬的话,要么你们相识,要么那个幕后黑手,就是你。”
江煙歌笑了一下,看着段殊玦并无什么过多表情的脸,偏是被人猜中心思的时候他就越发的冷静如水,“而你则是一个让这条龙永生不死的幕后黑手,所有的运转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这么看来,这锦凤阁倒是卧虎藏龙了。”
更加确信无疑。
段殊玦忽然站了起来,一点一点走近江煙歌:“本带你来这,就不是为了藏住什么秘密,未来的日子,我会将所有的秘密一一展漏,而你,就是另一个我,除了服从于我,便是听从你。”
这是江煙歌始料未及的,她显然没想到段殊玦会突然把这些一股脑的告诉她,在她还在继续震惊的时候,段殊玦又继续说道:“我本就身在虎口处,要不是自己的步步为营,恐怕早就是一抔黄土了,又怎么会遇到你。”
他叹了口气,将江煙歌抱进怀里,收紧了手,声音在她头顶,温柔无限:“我也多希望,我就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男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最好,良田几亩,妻儿绕膝,然后每夜,抱着你,安稳入睡,不会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