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等,我…我马上来!”
我掉下去两次才爬上小路,一次还差点坐到她身上。尽管她不能起来,却伸出两只手尽力把我朝上推,给我帮助。
我浑身是泥走到宿舍门前时,把已经从城里返回的酒糟鼻他们着实吓了一跳。
除了王大嫂在照顾她那些宝贝外,包括李大爷等人,我们后勤部的人全部出动,李大爷老伴肩膀上还挂一圈麻绳,大家都急匆匆地上路,不少的脚踩在泥里发出叽叽吧吧的声音,快步奔向女孩坠沟之处。
酒糟鼻儿子脚不方便,在上面固定绳子,李大爷不知从哪里抱来一捆稻草,铺在泥地上,这样上下感觉方便了许多。
我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自告奋勇地背起女孩,大家七脚八手从后面推我。上到小路时,虽然我累得浑身冒汗,却觉得有更多的劲没有使完。
“我的老天爷,瞧,她的嘴皮都快发黑了,这是咋搞的?”王大嫂一脸恐惧地惊叫起来。
“算时间,她由于受伤没法动弹,在水里泡了至少多半天!”我说。
这时候,王大嫂摆出一副资深指挥家的派头开始支使我们。她先让瘸腿小伙去厨房烧热水,再吩咐他的父亲回屋找几件她像样的衣服来,我和李大爷的任务是立刻取些柴禾生上一大堆火。
“不想看到女孩死去的话,大家各就各位照我的吩咐赶紧行事,少在这里磨磨蹭蹭的!”王大嫂的口气比平日多了不少激动,连发音的口型都走了样,好像在怀里的女孩是她亲生女儿。
我们生起火后,李大爷对着酒糟鼻在一旁叽叽咕咕地抱怨。
“你有没有发觉一个现象?”
“什么?”酒糟鼻显得迷惑。
“今天晚上我们这里变成了医院,王大嫂是唯一的主治医师,我们是护士,都给她打下手!”
“嘿嘿,你不服气吗?”
“不是不服气,可是,你见过六十岁左右的护士吗,而且还是男的?”
“你想说什么?”酒糟鼻问。
“我觉得王大嫂侍候那些畜生还有点办法,”李大爷翻起白眼,望着天花板说,“这可是人呢,你觉得兽医可以替人治病吗?”
“我觉得完全可以,不都是动物吗?号称高级动物的人如果没有工具和语言根本就不如那些我们所谓的低级动物。”
“我听不懂你的话,请别扯远了!我想说的是那女孩的伤势应该怎样康复,无法动弹就说明她还是比较严重的,既然大家齐心合力在给她帮助,谁都希望看到效果,这里除了我你觉得还有谁更拥有这方面的知识呢?”
“呵呵!你倒是提醒了我,”酒糟鼻斜着眼睛说,“我这人记性好,但忘心也大。怎么就忘了你的拿手好戏是专门医治跌打损伤和用打药解除失足女性的心病呢?瞧,我这记性!”
“你过奖了,”李大爷并没有因此害羞,“鄙人确实有过一段游走江湖治病救人的经历,不过这要看女孩受伤的情况和我卑微的能力,超出我能力范围就只能求助于医院了!”
经过仔细检查,李大爷脸上的愁云消散,露出笑容来。
“大家可以放心,她不过是软组织损伤严重,这个尽管疼痛难忍,完全恢复需要很长的时间,有幸的是她没有伤到骨头,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那也是因人而异,年轻人充满活力,和成年人相比至少能提前一半的时间痊愈。”李大爷淡定的表情使人们觉得他的诊断准确无误。
“那她发黑的嘴唇也是软组织损伤?”王大嫂不太相信李医生的话。
“这个天气你坐冷水里大半天试试,可能已经发臭了,不知道办丧事时有没有人愿意为你落泪。”
“你这短命的东西,猪嘴里只吐得出獠牙,不伤人怕是你死得快!”王大嫂扯起了她的粗嗓子,那表情完全想把李医生活吞下去。
“你们精神好是不是,都少说两句会折寿呀!”酒糟鼻出来解围,“我说你一个大男人,何必跟女人一般见识。”
“也!你眼睛看见的,她那口气和模样简直说明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李医生反驳道。“这不是万恶的旧社会,我也不是吃人的地主!”
“你一大把年龄了,真不知道言语胜过锋利的刀子吗?”
酒糟鼻儿子这时候端来了热水,王大嫂接过盆子,猛然怒睁两眼吼道:“全部给我滚出去!”
“你嚷嚷个啥?恶霸地主一样!”李医生一脸的不高兴。
“我打算把她一身湿透的衣裤换掉,好好!你是医生,完全可以给女孩来个脱衣体检,我们出去,你…你来!”
李大爷恨她一眼,头一个迈出了屋子。
我宿舍门前那堆柴火已经燃成红彤彤的木炭,酒糟鼻找来一只冬天的火盆,把一盆燃烧着的木炭端进我屋里。
“我想回家!”女孩在王大嫂硕大的身子后面、我的床上叫道。
“你觉得你现在可以回家吗?”王大嫂温和地问她。
“可是,我…我从来没有在晚上离开过母亲和哥哥,我想他们现在一定着急得不行了,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我走过去,不太明亮的灯光清楚地呈现了她那张瘦弱白皙的脸,让我惊奇的是,她脖子上的那颗红痣!
这不是上午进去精神病院的那位女孩吗?
正是她!可是,一直忙着救人,我都未曾仔细看过她的脸!
当时我简直搞不清楚原因,为什么我一见到这张脸心潮就开始澎湃,根本无法停止。
“你只需要告诉你的家庭住址,我会尽快通知你的家人。”我凑过去说。
她听后呜呜地哭了。
“我求求你们!我必须回去,因为我从小到大没有哪一天离开过家人,”女孩恳求的表情里饱含着惊慌与恐惧,“若是我的母亲和哥哥发现我夜晚未归,又无法寻找到我的话,由此给他们带去的绝望和痛苦我是不能原谅自己的!”
“真是个傻女孩!”王大嫂说道,“想想看,你的脚受伤不轻,这山上不是城里,到处黑灯瞎火的伸手不见五指。何况差不多一天的雨使山路早已变得泥泞不堪。看样子你不像乡下姑娘,就是天气晴朗也得半天时间才可以走拢城区,你的要求根本无法成行!”
女孩发出更大的抽泣,模样绝望到了顶点。
“不是我们不愿意帮助你,实在是环境和条件所制,此时此刻老天爷也无能为力,”王大嫂向女孩解释,“估计至少你得养一周才行!”
她欲哭无泪地呆望着篾制顶棚,这使我的心感到从未有过的怜悯和痛苦,我想尽最大力量给她以帮助,可是,就像王大嫂所言,现在女孩想回家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女孩开始在床上蠕动,想起身。不过看她更加疼痛的感受我觉得一切都是徒劳。
李大爷夫妇走进我的房间,他们拿来了一瓶黄色液体和一碗黑乎乎的东西。
“我熬了点敷药,这里还有药酒,都是治跌打损伤的药。不过,我敢打赌,她的脚没有十天半月是无法下地的!”他很有把握地下着诊断。
李大爷一把掀开女孩脚上的被子,我看到她的右脚背明显地肿胀起来,还有带血的淤青。
或者是极度的劳累,她已经睡着了。
我坐在床边的矮凳子上,假装用火钳刨炭,真正的注意力在我床上那张令人怜悯的瘦弱的脸上。我在想,这位操一口普通话的陌生的女孩来自何方,她的家在哪里,父母和她所说的哥哥又在做什么,她因何一个人要去精神病院呢?
我是那么急切地想知道她的一切,以致屋里剩下我一个人时,自己并没有感到不曾相识的孤男寡女在夜晚同处一室的那种不便。
“我这是在哪里?”她醒了,努力动着身子,想撑着坐起来。
“你不能动!”我说,“他们说你的脚受伤严重,需要卧床静养。很遗憾,你想急于回家的愿望不能实现,因为你的伤情不允许。哦,你现在在我的房间,正躺在我床上。”
“你的房间吗?”
我点点头。
“我不能呆在你的房间,对不起,谢谢你把我从那可恶的沟渠里救上来。可是,和一个陌生男孩在一起我感到很不自在,以前也未曾有过,尤其是晚上。更何况我占了你的床,你也无法休息。你,可以帮帮忙吗?”
女孩的话使我脸上微微发烫,在短暂的沉默里我觉得身上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一时间找不到言语回答她,只感觉我的脸越来越烫,我肯定我的脸红得厉害,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的话,我还真不敢往里看。
“对不起,”我说,“我觉得在伤势痊愈之前你不用想呆在什么地方,如果你认为不方便的话我可以离开,不过这种情形之下你身边不能没人照看,比如感觉渴了、饿了,你怎么办呢?”
四目相对,两人都陷入沉默。
“我让王大嫂或是酒糟鼻儿子的女友其中一个来照顾你,或许你会感觉好些。”我对她说,“上午的事请你原谅,我并不是有意跟着你,我刚刚被家人送来这里工作,只是对精神病院感到好奇,也从来不知道里面的情形,想进去看看而已,碰巧和你相遇。”
“上午在铁门边的是你吗?”她脸上呈现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朝她点头默认。这时她的情绪缓和了一些,没有催我马上离开。
“听看门老头说他三年前已经认识了你,这是真的吗?”我问她。
女孩盯着我好一会儿,慢慢点了点头。
“这么说精神病院里有你的朋友或者是?”
“我想马上回家!”
“哦,对不起,你说得对。你的家人现在不知有多么着急。不过,你放心,等天一亮我马上下山去告诉他们。虽然每周日我才能休息,但我会向主任请假,或者大不了下周日我不休息来作为交换。”
“不知道怎样感谢你!”她忍痛用手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还得请你告诉我一下,你家的地址。”
“听说过东山的五七干校吗?”
“我不知道,”我回答着,“不过你说的东山应该是我们这里的对面,中间隔着整个城区的那一面山上吧,因为这里是西边。”
“是的,”她点头说,“那里有座寺庙叫东狱庙,它旁边就是五七干校。”
“呵呵,那寺庙我以前和家人去过,还在里面听和尚念经、吃斋饭、看泥塑的十八层地狱呢!不过那是多年之前的事,外婆带我去的,但你不用担心,不是说鼻子下面就是大路吗,我会问的,你放心吧。”
还没等我去叫,王大嫂就进屋来了。说他们已经商量过,晚上由她来照顾女孩。我想休息的话,酒糟鼻和他儿子的房间可以随意选择。
我最终敲响了瘸腿小伙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