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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鲍叔牙坐在油灯旁,一边看书一边等公子小白。快要入秋了,夜里冷风徐徐,公子小白推门而入,身子在风中浸染得久了,也不由带了几分寒气,灯苗应声而动,直晃得人眼晕。
不似平日意气风发的模样,小白神色里杂糅着几分茫然,几步上前,团坐在鲍叔牙身侧的软席上。
鲍叔牙将羊毛毡盖在小白身上,忍不住嘱咐道:“如今夜里凉了,公子也该多添两件衣服,不可贪凉,仔细染上风寒呐。”
小白一笑,将羊毛毡拿起来,紧紧裹在鲍叔牙腿上,说道:“无妨,我素日不畏寒,师父有热痹,最怕寒风,还是要捂着些。”
鲍叔牙拍了拍小白的肩,问道:“看公子神色恹恹,可是又跟绿姬姑娘吵架了?”
小白一叹:“倒也没吵架,只是猜不透她的心思,总觉得她对我若即若离的。”
鲍叔牙笑了几声:“公子也不必心急,我听绿姬姑娘言辞间,对你比从前改观不少……”,鲍叔牙话未说完,就后悔了,慌忙住口,却已来不及。
果然,小白觑着眼睨着鲍叔牙:“师父都听见了?你堂堂大夫,怎还做这听墙角的事儿呢。”
鲍叔牙驳道:“你们站在墙根底下说话,竟还怪人偷听?不过公子,以为师之见,绿姬姑娘的事,不可操之过急,你且缓一缓。另外,午后临淄又有消息传来,我也要同公子商量一二。”
小白立刻严肃起来:“可是公孙无知那边又有什么消息?”
鲍叔牙低声道:“国氏大夫报信说,管夷吾的人已潜回宫中,正伺机而动。”
小白听了这话,笑道:“管仲的确有手段,等斗倒了公孙无知,直面管仲师徒之时,只怕才是真正较量的开始。”
鲍叔牙颔首:“国氏高氏两位大夫来信说,一旦齐国君位有变,他们便即刻传信来,迎公子回国即位。”
小白脸上并无欢喜的神色,低着头思索着:“师父以为,如若我先回国即位,管仲与纠会如何应对?”
鲍叔牙捋着胡子,答道:“以管夷吾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况且,鲁公也将宝全部压在公子纠身上,只怕会兴兵构难呐。”
小白蹙着眉:“我与纠之间,必有一战。齐国人口众多,兵力雄厚,只是经历了诸儿和公孙无知这一闹,只怕粮草补给颇为头疼啊。师父可还记得我们在曲阜城*见的齐国流民吗?”
鲍叔牙叹口气:“怎会不记得。公子,如若真要与鲁国交兵,没有粮草,如何是好?”
小白想了想,说道:“按以往惯例,国库没有余粮,自然要去民间征集,只是如今这情况,如何与百姓开这个口。不如免除一切征敛,让他们自备干粮,这样一来,百姓拿着自己的口粮上前线,自然不会有太大怨言。”
鲍叔牙拊掌道:“好,这主意甚妙,只是不知这一战要打多久,官田也要将余粮全部拿出,支援前线才好。另外,公子嫡亲的姐姐宣嫁给了卫国公,若能修书一封,请卫国出兵,包夹鲁国,自然胜算更大。”
小白撑着头,无限惫懒地靠在墙上:“我和师父筹谋甚远,可即位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呢。”
鲍叔牙宽慰道:“总要筹谋在先,事到临头才不至于慌了手脚。”
小白点点头,低声说:“今日我带绿姬学骑马,总觉得有人在一旁窥视,开始我担心是公孙无知的人,后观察了一阵子,约莫着应该是管仲的人。”
鲍叔牙跪直了身子,一脸担忧:“我就知道管夷吾这老贼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可有什么动作?会不会对你们不利啊。”
小白摆摆手,回道:“师父宽心,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管仲如何吩咐的我们不得而知,但那些人倒是不敢妄动,尤其是不敢动绿姬,像是怕极了天谴呐。”
鲍叔牙想象着那些人畏畏缩缩执行命令的样子,禁不住胡卢而笑:“这样也好,他们见公子教绿姬姑娘学骑马,花前月下,耳鬓厮磨,只怕会觉得你为色所迷,不足为惧。”
小白听了鲍叔牙的打趣,竟十分不好意思:“师父别乱说,我教绿姬骑马,虽有私心,到底也……”
鲍叔牙看着小白,只见他拉长腔,过了良久,也没说出自己到底为了什么。
鲍叔牙扑哧笑出了声,赶忙忍住,轻咳两声清清嗓子:“今日莒国公召我去宫中,问公子日后的打算,我看他仍有些不安心呐。”
小白回道:“那是自然,他见我们没什么后续动作,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押对宝。”
鲍叔牙出言提点:“公子也不能这么说,莒国公是端方君子,对我们高低不错。我见他心存不安,特意推荐了公子明日进宫与他闲聊兵法,好打消他的顾虑。”
这次换小白失笑:“莒国这么小,人口这么少,竟还要谈什么兵法?”见鲍叔牙睨着自己,好似又要开口啰嗦,小白忙应承道,“好好好,我去便是,只是还要跟绿姬说说,明日先不学骑马了。”
鲍叔牙赶忙制止:“公子,不可,先不要告诉绿姬姑娘。”
小白一脸不解:“这是为何?”
鲍叔牙咬牙道:“你可真是个呆子,事无巨细跟绿姬姑娘一一报备。你总要在她那里留点难以捉摸的影子,才能让她多念着你些吧。”
小白一脸不屑:“我不想用手段,我只想让她心甘情愿……”
鲍叔牙一把拧上公子小白的耳朵:“这算是什么手段,这次你就听我的,不许去跟她说!”
小白颇费周折才脱离了鲍叔牙的魔爪,回道:“好好好,这次就依师父所言吧。”
鲍叔牙松了口气,又跟公子小白说些旁的闲话,小白却有点心不在焉,兀自看着跳动的灯苗发呆:即位的事再棘手,也总有千头万绪可以理清,可绿姬的心思却如海底针,要如何打捞得起呢。
第二日天刚擦亮,公子小白就和著山一道御马往莒国宫去了。
绿姬一早起来,收拾停当后,在槐树下等公子小白,等了大半晌,仍不见公子小白的身影,绿姬心中一派迷茫。
鲍叔牙晨起打开房门,看到等在槐树下的绿姬,轻轻一笑,走上前来行礼道:“姑娘早。”
绿姬赶忙回礼:“大夫好,你们公子约我一早在这里等他,大半晌却不见他踪影,小白马也不在马棚中,公子他可是出去了?”
鲍叔牙点头道:“莒国公一早就把公子叫去了,估摸着还是因为传国玉玺的事,心有不安吧。”
绿姬心头一紧:“那莒国公可会刁难公子?”
鲍叔牙蹙眉道:“这,老臣也不知啊。”
绿姬脸色不太好看,焦急地在原地打了个转儿,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容有些僵:“多谢大夫,既如此,我就先回房去了。”
看着绿姬离去的背影,鲍叔牙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不得不说,绿姬姑娘在某些方面,与他家公子确有相像之处呢。
不过想到小白此番去莒国宫的事,鲍叔牙着实有些头疼:小白确有治国之才,雄才大略又有仁心,只是年少轻狂,太重情意,不会曲意逢迎,不知此番能否打消莒国公的顾虑。毕竟,鲁公管仲一干人等,和公孙无知一伙儿,都在对莒国公施压。
莒国虽是小国,可宫殿依然修葺得轩峻壮丽,盘华巍峨。
一列侍从排列齐整地站在宫门口,躬身迎接公子小白一行。公子小白和著山下马,侍从将二人的坐骑牵去宫中饮马处,小白和著山就跟着首领的宫人,徒步向大殿走去。到大殿门口,著山被侍从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公子小白独自走了进去。
莒国公与公子小白见礼,分坐在软席两侧。莒国公打量着小白,只见他气宇轩昂,雄姿英发,笑道:“见公子气色上佳,眉目之间都是喜色,寡人心中十分宽慰。”
小白拱手致意:“仰赖国公照拂,留我师徒一行在此避难,一是我自己心怀感恩,二来还要替家师致谢。”
莒国公忙回礼:“公子客气,公子与大卜族的绿姬姑娘近日可还好?并非寡人打探公子私事,只是……”
小白心里明白,在他们看来,自己将这女子看得太重,便有了软肋,易受人攻击。既已给莒国公留下这种印象,如今理智的做法应当是极力撇清自己,将先前做的事全都归结于年少轻狂,冲动无知。可小白不愿如此,回道:“我们很好,我会保护好自己,更会保护好绿姬,不再亲涉险境。”
小白一脸赤诚坦荡,与莒国公对视良久,莒国公叹道:“公子果真是重情之人。只是公子可知道,传国玉玺的事在各诸侯国中传的沸沸扬扬,人人皆道公子贪色误国,难成大器啊。”
听了这话,小白不怒反笑:“他人如何议论,我根本不在意,不过这传国玉玺,确是迟早要拿回来的。”
莒国公将信将疑地看着小白,问道:“鲁国宫守备森严,管仲也绝非等闲之辈,公子打算如何拿回?退一万步讲,即便公子能拿回玉玺,公子纠有鲁国支持,兵力雄厚,虽不敌齐国,却远在其他诸侯国之上,寡人虽有意帮扶公子,奈何国弱兵少,若是公子纠借鲁国之兵构难,寡人恐怕也爱莫能助啊。”
小白笑问道:“这些风,可是管仲吹给你的?”
未想竟一下子被小白看穿,莒国公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小白继续说道:“克敌制胜,不在多寡。武王伐纣时,纣王召集各路诸侯数十万,兵力不可谓不多,却败给了兵车三百,虎贲三千,甲士四万五千的武王。所以能否取胜,还要看如何用兵。”
莒国公苦笑了一下:“公子所言极是,只是如今齐国各地动乱,民生凋敝,即便公子抢在公子纠之前回国即位,又能调动多少军队?何况公子年纪轻轻,又无胜绩,军士是否能听命于你,也是未知啊。”
谈话内容略显凝重,此时流云遮天蔽日,天色陡然暗了下来,著山站在殿外,看着公子小白和莒国公对坐而视,眸中似有电光火石,站在门外干着急。
一辆马车缓缓从宫门口驶入,直朝大殿的方向而来,著山一脸茫然,不知来者究竟是谁。
马车停稳后,绿姬从车上轻轻走下,手中掂个食篮,向著山走了过来。
著山忙向绿姬行礼:“姑娘怎么来了?”
绿姬答道:“大夫让我来送饭。”方才鲍叔牙忽然提议让绿姬来莒国宫中给小白送饭,绿姬的确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因为挂念着小白,担心莒国公再因为玉玺的事而迁怒于他,就一口应承了下来。
著山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送饭?这会儿送什么饭呢?不早不午的。”
经著山这么一说,绿姬才体会到鲍叔牙此举其中深意,鲍叔牙明知此时不是饭点,如此做来,不过是试探绿姬对小白的心意,顺便还提点她,直面自己的内心。
猝不及防就被鲍叔牙这老狐狸摆了一道,绿姬苦笑一下,心绪紊乱,久久不能回神。不知过了多久,公子小白的声音从殿内隐隐传来,绿姬才强压住心神,目不转睛地看着殿内正悄然博弈的小白和莒国公。
小白道:“以仁治国,以严治军,则民无有贰心,兵无有不从。”
莒国公不置可否,又问:“如何以严治军?”
小白回道:“授三官,行五教,习九章。要让军队做到令一出,势如山。”